剑南别君去(1 / 2)

無关风月(gl含bl) 休桀 3036 字 11小时前

尚京大雪,皇城银妆。

殿阁里自然是暖和如春,美酒飘香,辛辣浓烈。只有浓烈,才能压得住天寒。

但如此浓烈的酒到了王了然杯中,被他指尖寒意一拂,顷刻就寡淡如水。

但他喝得高兴,上官夜亦不劝。少年相信宗风翊不会在里头下毒——

只消再见个面,闲聊两句,他就会离开这里,不让宗风翊心烦,后者又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搞事情。

王了然喝酒喝到一半,耳边还响着悦耳的丝竹声,宗风翊知道人瞎了,没有安排什么舞姬,只叫一队粉裳姑娘奏曲儿。

上官夜不会碰酒,他压低声音问小公子:“宗风翊说叫您来治眼睛,一夜已过,未见什么大夫来。”

王了然道:“他不会叫大夫了,因为如果治好了,他和我们不就互不相欠,所以我不会让眼睛好起来的,至少离开这里之前不会。宗风翊想得到这一点,所以不会派人来了。”

上官夜唇间抿成一线,片刻后又道:“表面功夫也不做?”

王了然道:“跟聪明人打交道,就不用这些表面功夫了。”

他悠然一笑,“曲妙,酒好,宗风翊躲着不见我是为了消磨消磨我的耐心,品酒听曲便是。”

他朗声打断曲声,“丝竹寡淡,哪位姑娘能给我唱上几句?”

很快就有个软糯女声回了话:“小公子想听什么?”

王了然道:“你们大人最常听什么就唱什么罢,一定不会差。”

女声娇滴滴一应,王了然便听琴声转了调,低低缓缓,浅之若无,而姑娘娓娓唱来,竟是一首《雄雉》(1)——

雄雉于飞,泄泄其羽。

我之怀矣,自诒伊阻。

雄雉于飞,下上其音。

展矣君子,实劳我心。

瞻彼日月,悠悠我思。

道之云远,曷云能来?

百尔君子,不知德行。

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王了然闭着眼睛听,那每一句唯有四字,节奏缓缓,如泣如求,尤其到“瞻彼日月,悠悠我思”一句,声调忽抬,捻出细细尾音,姑娘气息极长,似吐出百转千回的夙愿,绵绵随风,催人入梦。

一曲终,王了然欣然击掌,“好听极了,怪不得你家大人喜欢。”

食指在案上轻轻一点,他品出宗风翊浓情——

“听闻域主夫人芳名楚瞻月,更难怪他喜欢了……”

“不过还是姑娘唱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歌姬瞧着王了然那双灰瞳,柔柔答话:“奴婢叫露晞,是笙乐掌司给奴婢取的,翻了《诗经》所得。”

王了然脱口道:“湛湛露斯,匪阳不晞。”(2)

“写宴饮的诗,很适合你。”他笑意一冷,“不过,换个说法可就一点儿也不好了。”

他指尖一动,上官夜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看见这名字好听声音也动人的姑娘身形一僵,仰倒而下。

众人尖叫着四散,箜篌摔落,长琴翻地,箫笛咕噜噜地滚远。

上官夜毫无惊色,冷冷看着她们逃出去,王了然云淡风轻地揉着眉心,“好了,他马上就要见我了,这破酒真是喝够了。”

堂堂的一域之主所在,皇城巍峨,雕梁画栋,外见庄严,里头还有如此雅致的亭楼——

每块砖上都雕着一朵莲花,青玉砖,青玉莲,满堂纱帐都是荷花,在外头冬雪飞扬时,这里几乎转为夏景,着实很美。

可惜了,王了然看不见。

上官夜扶他入座,便转身步出门外,毫无要旁听之意。

靠着红栏,背后便是皇城雪色。

宗风翊的声音低沉而稳重,他生得面如冠玉,风姿挺拔,三十一岁的年纪,正是男人的好时候,妻子温婉,女儿娇俏,而且整个中域都在他手里,人生美满,尽在其身。

难以想象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

堂中飘着一股醉人的酒香,宗风翊剑眉一扬,执着酒盏抱怨道:“我请王公子来做客,公子却信手杀人,全然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他袖摆宽大,垂下两面金龙,点睛绣尾,好像马上就要腾云而出。

指间握着的一小盏清露忽地脱手而去,力道又平又稳,速却极快,玉盏直晃成一线白光,转瞬被王了然伸手接住,一滴也没有洒落,只手腕被震得发麻。

“剑南烧春——”

王了然嗅着酒意芬芳,“传说此酒三日开瓮香满城,果然不是虚言。”

他小抿一口,“我杀了你的人,你还请我喝这么好的酒,果然大家风范,不跟我这小孩子一般见识。”

宗风翊道:“王公子方从蜀中来,料想那时事多,公子必未有闲情品酒,故请一杯。”

他惊叹小小年纪的孩子真的可以有这么好的身手,忽然有些羡慕——

一丁点而已。

王了然淡淡道:“听闻域主大人和夫人伉俪情深,成婚十几年都未有侧室,想来情比金坚。方才我听那歌姬名叫露晞,一时心怒手快,便帮大人杀了。”

宗风翊摇摇头,“听闻公子伶牙俐齿,想来有番说辞。”

王了然道:“大人尚武,恐不喜诗书。贺三愁有篇《鹧鸪天》——”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少年挑衅一笑,“这可是悼念亡妻的佳作,大人说……取这种名字的人是不是大不敬,简直是在咒夫人死。”(3)

宗风翊眼光一寒,屋里顿时安静下去,片刻后才又响起男人低沉之声——

“小公子博学,很有道理,一个歌姬而已,想杀便杀了罢。”

王了然神色一变,“大人真是长情,令晚辈感动极了,夫人太好福气,有您这样好的夫君。”

宗风翊眉间漫上几分笑意,“公子年纪还小,又未曾有过父母关怀,自然对这种事多愁善感。”

王了然竟就不再接话,像被戳中痛处一般,思考片刻,方才怼他的话:“听闻夫人生女儿时难产,落下很重的病根,所以大人不喜欢这个女儿,恐怕也少有关怀,若有机会,晚辈一定和宗小姐好生探讨一番,一定很投机。”

宗风翊忍不住冷笑两声,“小小年纪,果然是什么都知道。”

王了然得意地把酒杯拿在指间转,“晚辈说得开心了,可以谈正事了。”

宗风翊道:“还有什么正事?风月阁你灭了,残本你也到手了,弄瞎你眼睛的是风月阁的死士,主谋被你亲手杀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王了然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望大人可以考虑。”

宗风翊漫不经心,“既然知道是不情之请,公子想必也想好代价了。”

王了然道:“在下钻研医术数年,想出一法,或可治好夫人顽疾。”

宗风翊脸色大变,强忍心头激荡,“公子今年才多少岁,能研究出什么?”

王了然道:“夫人生产时伤了元气,您是中域之主,这里所有的名贵补药都可以得到,却还是补不好她身子,实在愁人。”

他有意无意地抬高声调,“昔年顾氏那本《千灸经》中多半有精针秘法,大人找顾道长借来看看也可以啊。”

宗风翊的神色痛苦而无奈,幸好对面的人是个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