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废物……”
可是他到底是失望还是庆幸?
他自己也说不清。
有一瞬间他是庆幸的,原来那些刺客杀手还是没有得手。
萧念安好端端地来了。
而萧念安未再去打量他,环顾众人,只问:“掌柜的何在?”
客栈掌柜面如土色地出声应和,萧念安便又问:“还有空房么?”
掌柜的颇为为难,“这……小店客满了……”
萧念安一笑,“哦,这样啊……”
他正无奈,却有人朗朗喊他——
“萧公子!我的屋子让给你!”
那声音从楼上传下来,萧念安抬头一看,只见是个一身红衣的少年,见此颜色,他便不由得心生些好感。
少年容貌还显得稚嫩,身边跟着三个像是保镖的大汉,他直接从楼上跳下来,红衣轻转,像一道艳丽的朝霞,几个大汉忙转向楼梯追下。
少年脸上红扑扑的,眉眼里颇带正气:“在下洛城沧澜居,莫纵离。家门曾受洛玉辰威压许久,那日萧公子英姿在下也有幸得见。公子的师弟受伤了,不好再踏夜另寻住处,不如便受了在下好意。”
方休皱着眉头怔怔看着萧念安,后者却未望向他半眼,只诚诚向莫纵离道谢,也不作什么虚伪推辞,将怀中少年横抱而起,缓缓上楼而去。
方休回想自己在玉山时对他的所作所为,忽然恍如梦境,好像那个卑鄙恶毒又固执的人不是自己。
萧念安的声音一如从前的温和,他走路的姿势也还是那么端庄,抱着一个人也毫不吃力。
走到一半,他听到方休低声唤他。
太低太轻,或可能听错。
像隔了万水千山,传来的风声低吟,撞在苍茫树影里,一下子就散了。
他无声地冷笑,停下来,未回头,只是朗声,铿锵有力,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
“方大人事务繁多,别误了域主大人的事。玉山剑派,萧念安,诚祝你官运亨通,荣华富贵。”
他说的是贺语,语气也并不冷毒,还很轻快,好像很真诚。
然而那声音就像一把冰刃,直直扎进了方休胸口。
痛且冰冷,连鲜血的热度也感觉不到。
永宁承令不由得打了个颤,只觉这里气氛古怪极了,忍不住拉一拉方休袖口,示意他莫再非要生事。
方休恍惚地顺着中年男人手中劲道转身,踏过门口,冷眼看到顾清影端然而跪。
她笔直笔直,面色沉静,毫无受了侮辱的样子,两眼直视前方,一手握着剑,道冠一丝不苟。
哪怕方休的影子遮住面前的灯笼暖光,她也如看不见一样。
这里没有人在意他的报复和挑衅。
他甚至清清楚楚地知道萧念安连跟他针锋相对的念头也没有,就像在看个戏子,演一个怨妇,矫情造作,自以为是,自欺欺人,可笑至极。
方休毫无快意,他停步,盯着顾清影看了半响,禁不住,迫切地想找回一点点胜利感,喘着气,哑声道:“你倒是听话,让你跪便跪。”
顾清影眼睛发亮,盈盈动人,里头没有愤怒。
她只是淡淡道:“我跪我自己心里的悔,又非跪你。”
方休便像是突然受到了更大的侮辱,呼吸急促,杂乱无章,甩开那承令大人,长剑剑锋胡乱地颤,差点把人给误伤。
他踉跄着扑进了夜色。
他知道,他知道——
他这辈子,
再也不能回头了。
承令沉沉叹口气,转了笑脸对顾清影道:“方大人官威大得很,在下也无法。现在他走了,道长不若起来罢。”
顾清影道:“多谢大人好意。只是大事当前,不可授人以柄。”
承令哑然,只得再去追那位性情诡异的方大人,徒留顾清影跪在灯笼底下,像株玉兰孤影自赏。
一袭紫衫接近她,是洛玉阳含着冷笑走到她身边,她本看都不想看他,却听他说——
“你第一次握住这把剑的时候,与我擦肩而过。”
顾清影惊骇转头。
洛玉阳苦笑两声,“小夫人在哪里?她左手是否留有后症?”
顾清影双目一瞠,眼中彻底空洞,惊惧而颤。
洛玉阳道:“她抱着你,拉着岑江边的一条树枝,坚持到我的人找到你们。百里婆婆说……那只手臂负重太久,要每日热敷两个时辰,不可劳累。”
那株玉兰突然就折断。
道人瘫坐下去,仰头看着洛玉阳一副谴责问罪的样子。方才方休借机要羞辱她,她也没有觉得羞辱,只是现在——
她羞愧得不敢再去看洛玉阳。
“可是她忙着照顾你,哪里有时间和闲情去管自己?”
洛玉阳傻傻地笑了几声,“你知道吗,她身上有个蛊,那时已经将要发作,知道柳无归他们来了迎枫关,就打定主意把你送回去。”
洛玉阳摇摇头,“她好漂亮,凭什么就喜欢你呢?”
他低头看着顾清影,“我真是嫉妒死你了。”
顾清影瘫在原地,听到洛玉阳远去的脚步声,她想立刻上楼去抱抱苏棠,可是又不敢。
她想起了梦里的苏棠,恍惚好像真的看见了她在眼前,困在黑暗里,彷徨无助,周身冰凉。
顾清影用指尖轻触着掌心,去回忆苏棠指尖冰凉的触感,呜咽声非哭非笑,诡然,毫不悦耳。
那些看热闹的人探头出来瞧她,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些什么鬼话,道人充耳不闻,指甲在坚硬石板上抓过,断了好几只,接二连三地冒出血。
然而夜色如此温柔,月牙儿挂在夜幕上,在顾清影看来却像个冷笑,残酷,绝情。
春风温暖,天地不仁。
风声过耳,她陷在回忆里,恍惚听到苏棠笑嘻嘻地问——
“顾清影,”
“你喜欢我是不是?”
·
她想——
她的确不再需要酥心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