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明亮的卧室里,满屋飘散着腐朽的气息,药气沉重,老人穿着一件华丽的锦袍,龙飞凤舞的金线在烛光里熠熠生辉。
衬得人如枯木。
她右手握着一支楠木杖,神态虔诚地平视前方,像个心境超然的信徒。
宗风翊独自一人来到她身前,没想到她坐得如此端正,气定神闲,就算马上要死了,她也不会可怜兮兮地躺在床上。
生老病死无可奈何,但要尽力做到最体面。
她的头上扎着几根银针,深入穴道,吊着性命。
宗风翊离她半步之远,静静跪在她面前,知道希望落空了,不得不听她的遗言。
“你来了。”
老夫人的声音苍老沙哑,她直视自己的外孙,“我以为你不想来。”
她想给他煮一锅姜汤驱寒,却无力起身。
宗风翊道:“孙儿不敢来,但是不得不来。”
老夫人道:“我,也就这么几口气了,只想嘱托一件事而已。”
宗风翊道:“孙儿不想听,也不会做,望祖母不要说出来,给彼此留个温情一点的诀别。”
老夫人身子一颤,所有力气汇在掌心,狠狠握住了他的手,“那我问你,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宗风翊双目未眨,直视她混沌的双眸,“病死的,天下皆知。”
老夫人赞赏地笑了笑,“我教过你,做过的龌龊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要承认。”
“你做得很好。”
如果他已不可能成为一个完全正义善良的人,那么至少要做一个无畏而不认错的人。
宗风翊垂下视线,微笑点头,“祖母教养,毕生不忘。”
老夫人缓缓地吸了一口气——
对她来说这已经是很困难的事了。
“放弃罢。”
宗风翊的手上本都是冰凉的雨水,已经被祖母握得暖了。
宗风翊再次抬头,眼中冰冷,“祖母,我马上就要成功了。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放弃——她马上就会好起来,你们要我的一个儿子,我会给你们的。他流着中域和西域的血,我会帮她夺回她的东西。我会治好她,我们会厮守一生。”
老夫人眼中彻底灰暗,竟就不再逼迫他,“祖母要走了,今夜陪着祖母罢,哪儿都不要去。”
只要无关楚瞻月,他可以答应她的任何要求。
他坐在床边,老人佝偻瘦小的身躯被他抱在怀里,她的呼吸里也是药气,衰败,将腐,苟延残喘。
但她还坚持着给宗风翊哼一首童谣。
充满了温柔的情意。
她的神情慈祥,手指轻轻在宗风翊手背上点着,打着节拍。
哼到一半,男人轻轻接了下去——
从小都是她哄孩子,临到头了,还是让他来哄她罢。
独孤云从门口离去,宗风翊察觉到了。
他以为独孤云是把时间留给祖孙二人——
独孤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弟子来报玉面先生没了踪影。
他不甚在乎,照计划集结众人。
云里前桥的伞枪不适合用来挡雨,女人也浑身湿透,带着数十名云氏弟子踏进独孤山庄,大半相思盟弟子将外院围住,独孤云再次上马,居高临下,神色冷峻——
“云大人,若有意外,拼死拦住。”
云里前桥朗声答道:“好,你且去。”
独孤云骑马打头,身后两队人马押送两架大车,厚厚的油布包裹严实,大雨毫无停意,噼里啪啦声声作响,像鞭炮声,正为壮士送行。
他有一枚特质的玄铁令,见之如见域主亲临,但凭它只可号令皇城六成的守卫。
其余四成,在普通的事情上仍受他差谴,今夜这种事就不行了。
今夜他的令牌借给了别人,但光靠他这个人,也足以让那六成的人唯首是瞻。
雨夜的守卫换班时颇为狼狈,人人都湿嗒嗒的,好不容易小补一觉的人们被孤独云的人马叫醒,立刻如箭搭弓,蓄势待发。
很快各处的守卫都受了召唤,仍坚守岗位的,只有某条偏僻幽径方向的忠臣。
独孤云所到之处队伍便壮大,亲信各自带头搜刮各个角落,直到人群浩浩荡荡来到路口,对面的侍卫仍尽忠职守地伫立,见来者不善,立刻拔刃。
孤独云越众上前,“是我,让开。”
对面一人单膝跪下,“独孤大人,臣下受尊上死令,不可放人入此。”
他说完,站起身,扬锋,“大人若执意,则踏过我等尸体。”
独孤云道:“你觉得,你们打得过?”
那人身后汇聚起层层人影,“臣下知道打不过。”
独孤云道:“明知打不过,也要打?”
那人道:“是,也要打。”
独孤云道:“好,是个忠臣。我告诉你,我今日执意要进去,也因我是忠臣,今夜无论谁死,都不愧天地——”
他抬手示意身后众人,“一个不留!”
话音方落,金线如灵蛇般窜了出去,绞在那人刀上,割出几道裂口,竟未断其刃——
能被用在这条路上的人,都不是等闲。
狭窄的小路上厮杀声起,兵刃铿锵,一刹那间独孤云有些遗憾,他忘了问那人的姓名。
他敬佩这样的人。
他知道今夜过后自己大概无法活下去,也愿意杀出一条血路往前走。
金线在指间游转,缠上一人脖颈,双手用力,头颅无声坠下,绷直的金线上染了一层血色,很快被大雨冲刷干净,地上的血融了雨水,蔓延开去,血流成河。
偌大的皇城忽然空了,只有这个角落厮杀不止,在树林边阁楼里长夜待命的医师听闻此声,个个吓得发抖,内侍婢女四散逃命,奔走相告这里的血事,但无人敢近一步。
累累尸体铺了满地,没有能落脚的地方,真如那人所说——
要去前路,必须踏着尸体。
独孤云手腕一收,金线沾了太多血,居然都变得暖了,只是大雨不断,很快又是冰凉。
没事时间以供停歇。
破开殿门轻而易举,但里面的机关就难了。
油布下的炸药被一一送进去,紧贴着每一面墙壁。正殿,偏殿,侧殿,后殿,不知哪一面墙后是那间密室,但这不重要了——
他问过老夫人:那女人一定被很多人守着,如何接近。
老夫人道:守卫若执意尽忠,尽数杀之。将城内你能调度之人尽数用上,不必惜命。
他再问:或密室诡谲,寻不到打开之法。
老夫人道:夷为平地。
※※※※※※※※※※※※※※※※※※※※
标题,南北朝,萧衍《东飞伯劳歌》。
劳燕分飞,夫妻离别。
我要小酥糖和道长he,只能委屈老宗了。不过你杀了人家全家,你委屈啥。像这种角色就不用写个“判词”啥的了8,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