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了个寒颤,顾清影正将药粉抖上伤口,再用布条裹上去包好,苏棠看一眼就嫌弃:“血止住了就行了,包起来作甚,瞧着多难看……”
语气特意撒娇嗔怪,想让气氛轻松一点,顾清影脸上的凝重却一点未减,作势就要将人抱起来。苏棠故作随意地摆摆手,“我自己可以走的,又不是残废了,你扶我一把就行。”
顾清影阴沉了脸,“为什么不让我抱你?”
“为什么生病了不告诉我?”
“为什么大半夜自己跑出来?”
一连串的问题让苏棠心虚,顾清影问完,干脆也帮她答了:“因为不想麻烦我。”
“苏棠,我们说好了,会一直在一起的。”
苏棠隐约明白她在生气什么,视线躲闪,“我又没反悔。”
顾清影道:“以后但凡你生病,都这样躲着?”
苏棠便不说话了,蹙起眉头,垂了眼帘,被顾清影指尖在眉心一抚——
“我预料过许多症状,也做过很多准备了,已经不是需要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了。”
“如果你只能自己躲着,那要我何用。”
苏棠刚攒好的力气一下便又散了,身体往后一倒,被顾清影及时揽住,借着力才能坐稳。
她一叹,“好吧,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不要道歉。”
顾清影听到“对不起”三字心里就更难受,想抱着她起身,却被她轻轻扯住袖口,示意她还有话想说。
道人便蹲在她身侧,苏棠闭着眼睛摸索着,攀住她手腕,敞开的衣领露出锁骨旁一点红痕。
“我……很少发烧。“
“我有点害怕发烧。要是那天晚上我没有发烧……就不会被扔掉了……”
往昔的悲事太多了,每一件都可以想很久。
苏棠兀自摇头,哑哑道:“也不是吧,只是会晚一些被扔掉罢了。早晚都是那样,好像也没差别。”
顾清影的手心覆在她手背上,力道不大却让人颇安心。
苏棠睁开眼睛,一抬头,“道长,那天要是早点遇见你……”
顾清影眸子一颤——那天的自己根本什么忙也没帮上。
一切都太迟了。
许多事一点儿也不能假设,只要想到那种“要是”、“如果”开头的句子,立刻就要肝肠寸断。
苏棠却笑起来,虽然笑得很无力。
“也没差别的罢,她或许还会失望呢,失望爹爹会继续苟延残喘,失望自己不能从这个泥潭里脱身……他们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只要起了杀心,何愁没有机会啊……”
顾清影已将人拥进了怀里。
她找不到话语能安慰她,语言太苍白,若劝人说“过去的事都不要想了”——
在这句话说出来的一瞬间,听到这话的人就又会将那些事想过一遍。
苏棠的侧脸一下贴在她心口,衣裳面料柔软,顾清影的呼吸声有种魔力,让她骤然安心起来,清楚地知道这不是那年夜里,发现她发烧了的人也不会把她扔掉。
但她还是冲道人摇头,“顾清影,你别抱着我起来。”
“你是要熬药罢,我坐这里等你,我不想你现在抱着我回去,我歇一会儿就能自己站起来了。”
她声音弱弱的,有气无力,呼吸都烫起来,顾清影无法在这种时候拒绝她任何事,从窗下搬了张椅子,飞快擦了擦,半搂半扶地将人安置坐下。
苏棠一手撑在扶手上,看东西都有点重影,顾清影正在灶炉前忙碌,侧影窈窕,一阵阵轻微的声响传到耳边。
四肢变得重了不少,现在倒不怎么冷了,好像还有点热。苏棠一指勾着衣领,一手撑着额头,判断不出时间长短,一碗水已经到了眼前。
“稍微有点烫,但可以喝的。”
苏棠捧在手里,轻轻吹了吹,很快乖乖地喝完了,嗓子舒服了一丁点儿,缓缓道:“道长,我是不是很麻烦?总觉得自己现在很没用……我以往修习的心法都对心脉负担很大,几乎从来没有为长久活着做过打算,很不爱惜身体,所以现在身体这么差罢,真是麻烦你了。”
眼前光线一暗,是顾清影挡住了蜡烛的昏黄,长发垂肩,指尖满是药气,从她手里拿走了空碗,往地上一搁。
“阿棠,你说我为什么学医——”
苏棠真的思考片刻,但想不出什么别致的答案,只能道:“你家不是医者世家么,不需要什么理由罢。”
一只手抚上她侧脸。
握剑的人,指腹有薄薄细茧,拂开她耳边碎发,“刚才我突然想到,大概……就是为了现在的你罢。”
苏棠欲合未合的眼帘骤然抬起,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那些散晕开来的光线重新聚焦,一室药气都氤氲成撩人的芬芳。
随即身子一轻,下意识就揽住顾清影的后颈,短暂的眩晕很快过去,道人脚步一动,“药还得熬一会儿,现在可以先抱你回去了吗——”
苏棠怔怔,弱弱道:“还得很久吗,那我多半都睡着了,你记得叫我起来。”
顾清影蹭了蹭她额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