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廷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半晌,又觉哪里怪异。
楼开墨的声音,怎么有点嘶哑,好像,哭过?
这个认知让白廷觉得荒谬又好笑。
楼开墨躲在空无一人的屋子内伤心流泪,这约等于特朗普在白宫宣布“我认为社会主义制度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制度”吧。
借着窗外透进的一点光,白廷隐约看到房间内的状况。
房间陈设简洁,这一片的房屋专门供游客长期租用,可以自己添置物件摆设。很显然,楼开墨并无这等闲情逸致。他坐在房间自带的沙发椅,面朝窗子。
白廷走到沙发椅后,见楼开墨低着头,看不见面容,本想调侃两句调节氛围,话到嘴边又落了下去。
“你没事吧?”
“没事。”
简短而急促,隐忍中带着压抑,嘶哑中透着疲惫。
白廷一时间手足无措。
安慰人这事,白廷打小没少做。无论是自己的小作精妹妹,还是一把年纪依然少女心泛滥的母亲,亦或者因为学业压力大崩溃的同学,漫长旅途中忽然失控的驴友,喜欢搞完幺蛾子后又装自闭的npc,白廷都能应付自如。
偏偏面对楼开墨,白廷的游刃有余失灵了。
或者在他的意识里,他从不认为,楼开墨会需要人安慰。他强大而完美,毫无破绽。
他的安慰,无从下手。
踟躇半晌,白廷只说出了全中国女性最嫌弃的话:“要不,喝点热水?”
“嗯。”
白廷从楼下端来热水和巧克力,感觉像少年时期照顾姨妈期的妹妹,这个认知让他脑海中天雷滚滚。
将热水和零食放在窗台上,白廷借着微光,视线在房间搜罗一圈,没能找到第二把椅子,索性坐到床上,沙发椅的斜后方位置。
这个位置,隐约能看到楼开墨的侧脸,双唇紧闭,下颚角绷紧。
白廷陪着楼开墨一同静默。
过了不知多久,窗台的热水不再冒烟,楼开墨忽然道:“你会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嗯?”白廷对这跳跃式提问先是一愣,很快又“嗯”了一声。
“记得呀,可清楚了。”
童年从来都是人最好的一段记忆。
白廷还记得每个盛夏,热浪滚滚中的冰镇西瓜,空调和动画,穿着小背心喷着一通花露水,和邻居小伙伴走街串巷。
他喜欢奶奶家一公里外的广场,有人在那搭建儿童乐园,永远唱着歌的旋转木马,孩子最爱的蹦床。
儿童乐园旁是没被城管盯上的小摊,花哨而廉价的日用品,混着中国最美味的路边摊,世俗的烟火气总让人留念。
白廷没有分享自己的回忆,他想起和楼景明在哈素海时看的视频,以及楼开墨的过往。
楼开墨的童年,显然是有阴影的。
有些伤口,对方不说,白廷自然不会问。他自知不是金创药,能够包治百病,就没必要因为好奇心查看伤口。
楼开墨:“我失去过一段记忆。更准确地说,是我屏蔽掉一段记忆。”
白廷不以为然,解离性失忆症并不稀奇,如果不影响生活,未尝不是件好事。
白廷宽慰道:“失去就失去吧,或许是命中注定,或许是你下意识的选择,人嘛,总是要向前看的,不愿想起,就不要勉强。”
楼开墨伸出手,端起已经没有热气的开水。
“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不用。”楼开墨制止了白廷,说起往事。
这段往事,白廷已在楼景明那听闻,甚至还有影像资料。一心信任女管家,将女管家看做自己半个母亲的小楼开墨,无情地遭到女管家背叛。
白廷道:“年幼无知,看待世界总是赤诚单纯,于是在初面世界的恶意时,总有跨不过的心坎。”
这似乎是每个人年幼必定经历的,有的人人生坎坷,经历得早;有的人被家庭保护得好,经历得晚。
只是大多人都有循序渐进的过程,比如白廷。他可以从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伤害中慢慢适应——
稚童时将所有零花钱给了路边的可怜乞丐,当夜却看到乞丐在高档餐厅胡吃海喝;
上学时乖巧听话,却被同学诬陷偷了文具,百口莫辩;
遇到校园暴力,替女孩出头,女孩却拒绝为他澄清,落了处分……
可每一次伤害,他都有缓和的过程,能从亲人朋友处获得慰藉,抚平创伤,渐渐造就更具适应力的自己
要说谁的人生一帆风顺,肯定没有,可要说惊涛骇浪,大多也没有。
大多人都是这样,在平凡里快乐、忧伤、成长。
而楼开墨,从出身开始就属于不平凡的极少数,又在风平浪静的生活中突遇巨大的恶意。
白廷:“不愿想起的事情就不用想起,忘了也挺好。人都是向前看的,怀念过去无非是为了缅怀逝去的美好,可若逝去的不是美好,就不用自虐。”
又是久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