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道友。”有脚步声在朝他靠近,衣物窸窸窣窣,她拎起裙角蹲下来,“头抬一下。”
薛琼楼撩起眼,看到一双蜜合色金丝小靴子停在面前,手伸过来往他嘴里塞了什么。
他微微一惊,丹丸已经抵在舌尖,一丝甜味荡漾开来。
这点甜味就像藏在石缝间的花蕊,小心翼翼地拨开,才能窥见污泥间那一点纤细盎然又令人眼前一亮的生命。
她双手撑膝:“你这个病人总算愿意吃药了,那我就去找姜道友他们了。”
没有多做停留,脚步声又远去,像踩在水面的猫步,来时无声,去也无痕。
薛琼楼垂下眼,甜味一点一点地,在舌尖化开了,将他整个人都泡在里面。
皲裂的长鲸剑倚在姜别寒身旁,他面色凝重得甚是反常,凝望着波涛微茫的远天,心事重重。见了白梨,他还是摆出一个笑脸,朝她点点头:“这回有劳白道友了。”
“都是应该的。”白梨瞥一眼名将暮年的剑,字斟句酌地说:“我修的是医道,治的是活生生的人,不过也曾在医书上看到过如何修补法器这一类的旁门偏方,姜道友的长鲸剑是绝世名剑,瑕不掩瑜,应当还有补救之法。”
姜别寒笑了笑,只当是安慰的话:“白道友费心了。”
白梨低头在自己芥子袋里找了找,在角落里找到一块补剑用的黑精石递过去,“姜道友,这个送给你。”
他一怔,摆手婉拒:“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我不使剑,拿着这块石头也没用啊。”
她嘴里的“这块石头”,是原主师兄师姐们外出游历回来给她带的生辰贺礼,图它长得好看又耐摔,垫在下面杵药用的。
姜别寒推辞不过,感激地接过来:“多谢。”
他眉宇间依旧有些落寞,长鲸剑仅此一把,再怎么补也遮不了那丝裂缝。
白梨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
拜读过原著的读者们,都很欣赏这个一腔热血的男主,像是轻裘快马的江湖游侠,偏坐金鞍调白羽。他不是那些从头强到尾的男主,而是和绫烟烟相扶相持,一路游历,心境也在成长,历经尘世纷扰,初心不离。
半途夭折那就太可惜了。
白梨心想,也许后面会遇到高人点拨。
姜别寒沉默半晌,忽然开口:“白道友,你是医修,若有朝一日,你面前有濒死之人,等着你起死回生,手边却无半粒丹丸,届时你该如何做?”
白梨一时有点懵。
他自嘲地笑了笑,目光盯着远处泰岳般遮蔽视线的云层,沉郁顿挫:“就好比我,面前有巍巍高山,泱泱大河,手中却无利剑,去劈山斩海。”
话音刚落,姜别寒肩头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从愣怔中回过神,见她往身后一指,“你先看那边。”
他迟疑地回过头。
方才跟着他一起冲上去的几名剑修盘腿席地而坐,正让人疗伤,虽然浑身挂了不少彩,却神采奕奕,没有半分颓唐之色,正跟人眉飞色舞地描述方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触上他的目光,咧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明明互不相识,却仿佛已是倾盖之交。
绫烟烟和夏轩两人身前一地杂书,堆得像座小山,正在翻找着补剑的方法,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夏轩这会格外安静专注。
老人抱着婴儿经过,躬着腰朝他千恩万谢,婴儿在她怀里已经睡熟,方才的动荡对他而言,仿佛只是一片梦中的浮光掠影。
“姜道友的剑和我的药一样,都是用来救人的啊。”
姜别寒木愣愣地收回目光,又见她朝另一边一指,方才那群叫嚣得最厉害的人,正闹哄哄地挤成一团。
“姜道友,那些人不用管。”她压低声音:“刚刚薛道友让我给你带话,这次的钱依旧是他买单呢。”
姜别寒苦中作乐地笑了一下,正要说什么,肩头猛然一痛,这姑娘毫不客气地一巴掌拍在他肩膀,目光烈烈:“所以啊,你换个思路想——手边无药可用,那便亲手去挖百草,不知有毒与否,那便亲自去尝百草。手中无剑,心中当有剑,不以外撼,不以物移,姜道友,你是剑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她挠挠脸,眼睛一亮,好像又想了起来:“剑气纵横三万里,震烁八荒十九州!”
姜别寒愣住。
好似没听懂她在讲什么,又好似没从这番话里走出来。
他先是怔忪片刻,面色茫然,而后渐渐地,眼中绽放出神采,低声重复道:“手中无剑,心中有剑,不以外撼,不以物移……吗。”
锵一声。
剑锋一震,尘埃四散,倏忽间,又大放光彩。
孤鸟双翼,缀着湿漉漉的水珠,扑簌簌掠过头顶。
天青青待雨,云澹澹生烟。一线雨珠擦过眼帘,面上有微微凉意。
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那一堆云雾被雨珠冲散,露出鸭卵青的天穹,又高又远。
三尺剑锋在这片雨中被冲刷得更加明亮。
“……剑气纵横三万里,震烁八荒十九州。”姜别寒喃喃自语。
白梨比他先回神,缓缓地、无力地捂住自己的脸。
她到底是哪来的勇气,居然能这么大声地喊出这么中二的台词!
好多人看她啊!好羞耻啊!
她肩膀也陡然一沉,姜别寒一巴掌拍在她肩膀:“白道友!”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