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衣物跟伤口黏在一块,他咬牙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在地上,潦草披上干净雪白的外袍,踉跄着走了几步,而后越走越快,迫切地跑了起来。

天色阴霾,昨夜冬雪未消,白茫茫铺了一地。

玉龙台如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人间蝼蚁。一片片望不尽的飞檐斗拱殿宇巍峨,道不尽的森严壁垒世家威严,明廊两侧青翠挺拔的雪松盖着残雪,悚然兀立,说不出的森然可怖。

跑着跑着,一个黑影滚到脚边。

是一颗须发喷张的头颅。

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他骇然跌坐在地。

是……方才遮住他眼睛的好心爷爷。

冬风乍起,苍苍白发如蓬草乱舞,寒天漠漠向昏黑。

“是家主下的命令。”同样白发苍苍的老管事站在身边,兔死狐悲:“知道您秘密的人,谁都活不成。”

他木然抬起眼,极目远眺,青灰色的海平面如一条连绵不绝的飞光,将天地一切为二。

日寒草短,月苦霜白。

咳咳咳。

身旁正在打坐的和尚一口气走岔,咳了几口血出来。

光晕在眼前模糊又清晰,重叠出斑驳稀疏的树影,天心月圆。

更深露重,树叶上的露水凝聚成滚圆的一滴,在地上砸出一朵水花,如飞珠溅玉。

薛琼楼轻轻合起手掌,那枚鳞片化作一缕柔光,消弭不见。他重新按住腰间伤口,血液仍在汩汩流出,在地上汇成一道涓涓细流。

“佛子,”他知道这和尚也没睡,“你有酒吗?”

和尚一愣。

这个要求,就有点为难他了。

哪个出家人会带酒啊?这不是让他们破戒吗?

薛琼楼靠着树没动,歪斜着身体,气若游丝道:“失礼了,当我没说吧……”

一汪泛着琥珀光泽的清澈酒水,呈至面前,红泥小酒壶,系着一圈绿绳,愁红惨绿,真不似庄严神圣的佛门颜色。

“阿弥陀佛。”了尘和尚念了句佛号,低眉顺眼地解释道:“这是小僧一位……故人的旧物,这其中的酒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檀越尽管用。”

一枚滚烫的月亮映在壶中。

薛琼楼捏着壶颈,仰头灌了一大口,好似将那枚月亮也灌了下去,一丛灼热的火,一路从喉咙烧到肺腑。

他拿袖口擦去唇边酒渍,微微仰起头看着夜幕,执壶的手一歪,玉珀琼浆悉数浇在鲜血淋漓的伤口,芬芳醇厚的酒香,霎时间掩盖了血腥气。琥珀色的酒液,同样也冲淡了地上那条涓涓血流。

火烧火燎的痛让他无比清醒。

夜风熏人,酒香满衣。

衣襟里有东西在拱来拱去,白梨是被吵醒的。

那条胖胖的金鳞鱼在拿鱼尾巴拍她的脸。

白梨揉着惺忪的睡眼,轻手轻脚地脱下身上外袍,满手将它抓住,找了块空旷的静地,紧紧捏住鱼嘴,谨防它再吐出什么东西。

“你再吵我睡觉,我就把你脑袋做成剁椒鱼头。”她一只手比划着,在胖鱼身上找下刀的地方,“鱼肚做成炖萝卜汤,鱼尾红烧,再撒点葱蒜……”

白梨自己把自己说饿了。

胖鱼抖若筛糠,不知哪来的勇气,忽地挣脱她的手,游到身后将她使劲往一个方向推去。朦胧夜色勾勒出五道或坐或躺的人影,参天巨树亭亭如盖,冷月如霜,月的皎洁和霜的清冷,全都归于一处。

“想找你主人啊?”白梨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地挥挥手:“可以啊,你走就是,我又不拦你。”

胖鱼叼住她衣领往那个方向拖。

这点杯水车薪的力道,怎么能拖得动一个活生生的人。白梨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拎着鱼尾巴将它倒立过来,“别打扰我睡觉了好不好啊?就这么点路,你自己不会走啊?”

金鳞猛一摆尾,一个鲤鱼打挺高高跃向半空。

白梨耳边终于回归清净,回到原地坐下,靠着树干闭上眼睛。没睡多久,便感觉有东西在啄自己的脸颊,她伸手拂开,不满地嘟哝:“别吵了,你快回去吧。”

鱼尾巴得寸进尺地扫了上来。

“还来!你这条臭鱼……你等着,我找个锅来把你炖了,炖完了给你主人喝……”

话语一顿,白梨仰头愣住。

月华如水,金鳞在月光中游弋,拖曳着一串晶莹剔透的泡泡,在半空组成三个游龙走凤的字。

不、生、气。

白梨:“……”

一条鱼哪学来的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