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1 / 2)

那冰雕雪塑一般的背影依旧纹丝不动,银发覆盖的脊背已有些佝偻,她需要花费好久,才能凭感觉摸到铜镜旁的牙梳,又需要花费好久,才能将打结的长发一梳到底。

其实一开始,她的头发如同子夜的星空,浓密黑亮,坠至足踝,行走之间,整条银汉在迢迢流转。

日久天长,满头青丝变作银发,眼角也渐渐生出细纹,眼瞳愈渐浑浊,行动愈渐迟缓,青涩的风韵中带着一丝暮气沉沉的腐朽。

尺璧寸阴,寸阴若岁。命如朝露,朝生暮死,所以叫朝暮洞天。

她在一天天变老,而这座洞天一日日地灵气充盈。

“还有半个时辰……”老管家在后面提醒:“还有半个时辰,您就要走了。”

他脊背慢慢弯下来,无力回天。

这里时间流逝得太慢,半个时辰对于外界来说,不过是眨眼的一瞬。短短十几年,老管家的头发还未斑驳,女人就已朱颜辞镜。

她费劲地将蘸了水的牙梳嵌入发丝间,牙梳忽然不动了,眼瞳深处亮起一点晶莹的光,倏忽之间抓回了自己游离已久的灵魂。

“你过来。”女人往后招了招手。

“阿娘,你终于……”

老管家慌张地捂住他的嘴,摆了摆手。

不能说出来,那个男人耳目遍地,不能让他知道,阿娘在最后一刻终于清醒。

“是我拖累了你。”女人的手宛若一片轻羽,轻轻落在他面上:“这里不是你的归宿。”

她俯下身在他耳畔说了一句话,声音低得连不远处的老管家也没听见。

从海底出来时,早已金乌西沉,残阳收起铺散在海面的余晖,笼罩着寒烟的海面像一个青黑巨洞,不断吞云吐雾。

头顶有一道剑光飞掠,下落时犹如流星坠地,声势浩大,整片海面被晃起滔天巨浪。

“是断岳真人和他徒弟来了吗?”

“快!快去看看!”

人山人海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玉龙台,一个背着巨剑的男人,一个穿玄衣束高发的少年,意气风发地走在最前,仿佛天之骄子。

人群呼啦从身旁窜过,肩膀被人撞了一下,那人回头道歉,认出他身份,又热情地邀请:“来得正好,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

“你傻啊!”他同伴拽他一把,压低声音:“他被家主赶出去了,而且要过那条崔嵬山脉……”

那人的脸被吓白:“崔、崔嵬山?”

看他的眼神,惊恐中掺杂着同情,一脸自求多福的神色,避之不及地跑远。

“不过崔嵬山,不登玉龙台。”崔嵬山是压在每个人头顶的一座巍峨巨阙,也是笼在每个人心头的一片阴影,成了他们被认可的象征,也令他们望而生畏。

他们可以屡战屡败,也可以屡败屡战。

但对他来说,这是一条死路,只有去与留两种选择。

夜幕下的山脉像凶兽嶙峋的脊背,犬牙交错,咬着一轮阴森的月亮。

他踩空挂在峭壁上的时候,一青一黑两条小龙蹿了出来,简直是雪上加霜。

一个欢呼雀跃:“好久没看到人修了!”

一个大失所望:“这么小,塞牙缝都不够。”

小青龙飞过来,尖利的牙撕扯他扒着石头的手,“既然填不饱肚子,那你就下去祭祖!”

他挂在峭壁上,像一片被风左右的蓬草。额头被磕破,伤口汩汩流血,面上挂着一条鲜艳的血带,眼前也是一片血翳。

“不要再往前了!”小黑龙凶狠地呲牙:“这里是我们的地盘!”

他不予理睬,数十年如一日以命相搏的磨炼,这点伤痛早已不足为提。

另一只手摸到了地面,无视尖牙利喙的啄咬撕扯,慢慢把整个人提上去,直至半个身体挂在悬崖上。

“说了不要往前,你……”

两条小龙的尾巴被抓住,飞甩出去,远处一块岩石砰然碎裂。少年缓缓将剩下半个身体挪上来,眼神阴狠:“别挡道。”

他决定要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止他,一路往前走到绝境,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要把南墙撞破。

一簇橙黄的火光跳跃在掌心,在黑眸中凝聚成一点萤火。

另一手里是一片玉鳞,带着几缕血丝,两相靠近,火光舔舐上来,玉鳞一角融化成一滴玉色的水。

薛琼楼手心翻转,这两样东西瞬时无影无踪。

他缓缓靠上椅子,后背剧痛,想得太入神,忘记了旧疤又添新伤。他伸手往后一抹,手心里果然一片鲜血,连这件法袍也挡不住。

飞舟行得快,暮色中传来管事提醒降落的吆喝,短短一日便抵达了蒹葭渡。

衣服已经脏了,也来不及清理,他随手扯下来挂在椅背,一只小瓷瓶咕噜噜滚到地上,随着地面倾斜又滚回他脚边。

他弯腰捡起来,拇指一推,软木瓶塞“啵”一声弹开。

原本是满满当当的一瓶,之前给她喂了一粒,便多了个小缺口。

薛琼楼看了半晌,在手心倒了一粒,缓缓放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