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节(2 / 2)

白梨手臂都举酸了。

“太高了,我够不着。”

绡纱将两道并肩的身影,朦朦胧胧地笼在一片暧昧幽秘的昏暗中,两人正在——

捉一条调皮的鱼。

白鱼游窜的时候扎得太猛,一头扎入绡纱幽暗隐秘的角落里,最后卡在两枚正在一张一合缓慢吐息的贝壳之间动弹不得,尾巴也被流苏紧紧缠住,楚楚可怜地望着她手里的玉牌,有家难回。

帐下一排小珍珠晃动了一下,薛琼楼跪在她身旁,手指一勾,千丝万缕的流苏犹如细长的玉翎花瓣,肆意舒展。

“这样不就行了。”

卡在贝壳里面的胖鱼终于被吐了出来,一摆尾巴扑进白梨怀里,像寻觅到了柔软的港湾。

这条鱼和她格外亲近,在怀里活蹦乱跳,白梨被撞歪在被褥里,好不容易坐起身子,将鱼捧在手心,摸摸鱼头,鳞片光滑如玉,细腻如脂,每一片都仿佛冰雕玉琢。

她把鱼递给身旁的少年:“你也摸摸。”

三翻四次往自己怀里钻,作为真正的主人,反倒没见他跟这条鱼如何亲近。

白梨又想起老管事的话,轻叹一声。

白浪海里,原本没有金鳞。

海底宫殿远离时光侵蚀,是一段永恒的遗忘和孤独。女人一个人住在海底,十年如一日,柔嫩的苔藓挤满堆金砌玉的地面,铜镜的镜面被海水磨得光滑透亮,她身边逐渐有尾衔微光的蚍蜉游荡。

蚍蜉命如朝露,朝生暮死,短短一天便是一个生死轮回,蚍蜉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女人却日复一日地坐在铜镜前,生死的飞快交替,让她的生命变得无比冗长而腐朽。

而后,雪白剔透的鱼儿出现在她身边,和她一样拥有了漫漫无际的生命。

后来,唯一一尾陪伴着女人的金鳞也被封印在玉牌里,再没有出来过。

再后来,玉牌回到主人手中,似曾相识的血脉让金鳞重新活了过来,新主人的心性却又和女人大相径庭,它便又孤零零地封印在玉牌里,每天看着少年忙碌奔波,孤影独游。

为数不多的重见天日的几次,却也是在助纣为虐。

胖鱼躺在少女手里,乌黑的眼中灵性流转。

白梨把它往前送了送:“摸摸看啊。”

薛琼楼托起她手背,又合掌盖在她手心,轻轻合拢,像笼住一个真实的梦。

肌肤相贴,白梨察觉到他一贯微凉的掌心有一层湿润的暖意。

少年的手修狭白皙,骨节如玉,是去握清风明月的手,而不是藏锋弑血的手。手心却交错着被琴弦鞭打的伤痕,犹如先生的戒尺抽打不听话的学生。

白梨低下头,在他布满浅浅疤痕的掌心碰了一下。

“这样,是不是就不太疼了?”

这一个轻柔的吻,像文火舔舐坚冰,化去那麻木的冷漠,捧出最后一丝余温。

他手指微微蜷曲,碰到她脸颊,如同受惊的含羞草,试图蜷缩起来,却又被抵开了叶片。

胸腔内好似有一只飘飘然的热气球,飞向高空的同时,不断膨胀。

她隔着冰凉的衣襟,将脸贴上他心口,莹白的脸颊还残留着红润,“这里是不是也有点疼?”

心口刺出的硕大血花,是肆意诛戮的恶果,是众叛亲离的惨淡收局,是打捞着月亮的清澈水底猝然逼出的寒刃。

“我手里,不会有刀的。”

她似乎隔着衣物亲了上去,那一下弥补了一声心跳,像黑暗中起电的火花。

气球越飞越高,那薄薄的一层,几乎承受不住那样澎湃的气流。

“以后也不会有。”

白梨抬起一点目光,看见少年正木讷地站着,之前的游刃有余不知所踪,眼底那片不可置信的小小欢愉,被垂下的长睫掩住,嘴角有一丝青涩的拘谨。

他手指轻轻抚上她脸颊,像触摸水里的月亮,带着一丝试探的惶恐,让人想起枯井旁野生野长的草芽,漫长的干旱后偶得雨露,小心翼翼地浸润着幼嫩如触角般的子叶,那样虔诚而珍重。

“阿梨……”

热气球已经成了高空一个小点,滚烫的气流炙烤着他的理智。

两人手中的白鱼忽然一头扎进帐纱,那光线黯淡的床帐里只有一线雪亮的白在灵活游窜,又从缝隙中挤了出去。

薄雾般的绡纱如月光掀开。

“诶,它怎么又想飞进去?”

少女半跪起来,抬臂时腰间罗衣收束成夜色中最玉润纤细的一线。

理智已经成了一点余烬,放任气球奔向毁灭的高空。

薛琼楼从背后搂上她的腰,将她压进柔软的被褥里。

重重帷帐下的小珍珠左右摇晃,长长的流苏如胶似漆地纠缠在一起,夜空中有星星点点的雪沫,微光莹莹的细雨。

她的脸埋进被褥间,眼角那簇眼睫高高翘起,像一头被围猎而不自知的小鹿。

少年轻轻提起她的腰,埋进她颈间,她声音从被褥里,模糊不清地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