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口显眼的地方刻下正道通用的标记,季榆看着眼前一片死寂的村子,心中不知怎的,忽地生出一股不安来,而越是往前走,他心底这份不安,就越发浓重。
直到那曾经见过一次的景色出现在他的面前,季榆才明白过来,那一丝突然产生的不安,究竟来自何处。
停下脚下的步子,季榆转过身,看向边上神色间带着明显的怔忡与茫然的人。
他对这附近的地形算不上特别熟悉,只是在带着尹苍羽和池君昊一同前往九华山之前,陪着他们一起来过这个地方,与父母亲友告别。
前面的那个村子,是尹苍羽和池君昊出生与成长的,故乡。
“他们……”好半天之后才回过神来,尹苍羽猛地收紧了握着季榆的手,在对方的掌心留下鲜明的血痕,“他们不一定来过这儿了,”他抬起头,仓皇地看向季榆,如同走投无路间,渴求着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之人,“对吗?”
季榆看着尹苍羽,没有出声。
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是他还是尹苍羽,都心知肚明。
见季榆许久没有回答,尹苍羽蓦地甩开了他的手,朝着村子里冲去。季榆迟疑了一瞬,终究没有将人拦下。
他有点无法确定……究竟怎样做,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天空中的太阳依旧高悬着,慷慨地倾泻着的光芒,将眼前的一幕幕清晰地呈现了出来。
时常笑着给他多拿一个糖球的刘大娘,带着他一块儿去地里偷过瓜的张大哥,曾为了他不小心弄坏的一个茶杯而追了他半条街的李大叔……看着那往日里无比熟悉的面孔,都凝固成恐惧扭曲的模样,尹苍羽的脚步有些踉跄,这条他闭着眼睛也能走上几个来回的道路,倏忽之间就变得陌生了起来。
尹苍羽觉得胸口有什么又大又沉的东西堵在那儿,压得他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季榆跟在他的身后,沉默地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在那栋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屋子跟前停下了步子,尹苍羽看着那洞开着的大门,陡地有些不敢继续往前走了。他害怕——害怕走进那扇门之后,他就会见到哪怕在自己最为可怖的噩梦之中,都不会出现的场景。
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攥起,掌心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了肉中,被用力咬住的下唇渗出了殷红的血迹,带着腥咸的铁锈味在口中蔓延了开来,尹苍羽突然开口问道:“师父,你知道吗?”他说,“娘在我离开的时候悄悄告诉我,等我回来的时候,可能就会多一个弟弟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尹苍羽也不等季榆的回应,就抬脚走入了屋子里。
甚至都不需要再往里多走几步,他就见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那两个人。
爹爹的胡子又长长了许多,都快到胸口了,那头乱糟糟的头发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怎么打理都跟鸟窝似的,娘亲的身上还穿着她最喜欢的那一条印花的浅蓝色长裙,桌子上放着的,应该是为了他那个还没有出声的弟弟准备的长命锁吧?他自己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据说是在镇子里的寺庙当中求来的,去那儿祈福的人太多了,得花好多功夫才能拿到一个……
看着靠在墙角的男人被削掉半个的脑袋,以及倒在桌边的妇人被剖开的肚子,尹苍羽的身子晃了晃,“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师父,”听到身后靠近的脚步声,尹苍羽哑着嗓子说道,“爹娘曾经和我说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他仰起头,露出满是泪痕的面颊,“……都不能去怨恨别人。”
但是亲眼见到了眼前的这一切,又该让他……怎么能不去怨恨?
“那就恨吧,”抬手遮住了尹苍羽的双眼,季榆俯下身,将人轻柔地揽入了自己的怀里,“只是你要记住,”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湿润触感,季榆将人抱得更紧了些,“无论何时何地,都绝对不可以……”听到怀里的人压抑的呜咽声,季榆的声音又放柔了些许,“……将复仇当做自己唯一的目标。”
“这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也是他最不想见到的。
听到季榆的话,尹苍羽终于忍不住,抓着季榆的衣襟,大声地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