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月南和老和尚都走了,余下程昶一人,瞬间就有点无所适从,陈奶奶好心地指了指身旁的木凳,说:“坐。”
程昶道了声谢,坐了一会儿,起身去一旁的小卖部买了瓶矿泉水,他坐在清清淡淡的阳光里,握着矿泉水,一口一口地喝,没一会儿,额头与手心都出了汗。
然后他起身,又去买了一瓶矿泉水。
陈奶奶看程昶一眼,忽然说:“后生,你看上去不太好。”
程昶愣了下,没掩饰:“嗯。”
“我记得当年我小叔有一阵子就是你这样的。”陈奶奶又说。
程昶沉默了一会儿,又“嗯”一声。
其实他在精神科的鉴定结果并不乐观,显示有中度到重度的抑郁倾向,但不算真的得了抑郁症,好多与至亲生离死别的人都这样,程昶稍微严重一点。
精神科的医生原本是不建议程昶出院的,不过消极疗法也不好,病人主动提出散心,也算积极配合治疗,于是才跟心外科的医生建议,把程昶的手术推后,让他出院两天,如果病人心情好了,以后康复起来也容易些。
程昶这大半天一直在路上,所以面上看上去正常,到了这会儿,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坐着,心中慢慢就涌上来漫无边际的空洞感。
他想如果他这一辈子都回不去了怎么办。
阿汀又该怎么办。
他现在非常后悔,他最后应该听贺月南的话,找个棺材躺进去,安安静静地消失的。
不是怕疼,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因为想见她就自私地去找她,她看着他化为尸灰,一定很伤心。
他不愿意让她伤心。
程昶一连喝了四瓶矿泉水,喝到最后,握着瓶子的手都微微发起抖来,期间巷子口有个穿红衣长裙的姑娘走过,程昶立刻起身追去,追了几步才看清原来是个穿汉服的女学生,再回头来坐下,上衣都被汗浸湿了。
这状态真的挺糟心的。
程昶没有任由自己这么下去,看老和尚与贺月南还没回来,与陈奶奶道了别,回旅馆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强迫自己吃了晚饭,然后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再一睁眼,天都黑了,门外传来敲门声,老和尚跟贺月南非但一起回来了,还带回来了陈善人生前的日记本。
日记本只有十几页,上面的内容大致与陈奶奶说的一般无二,只是多提了一句“血疾因黄昏不药而愈”,程昶也不知道这个黄昏指的是什么,是在黄昏时分数度往来时空吗?那为什么他的先心还没好?
日记的最后一页就写着陈奶奶默下的那句话,“余生两世,与发妻相许于另一世,又三年,恩爱不疑,发妻亡故,余为其守丧,直至灰飞烟灭,重返今生。余心系一人,遂不再娶,若有两全法,愿重返他世,守她生死,伴她左右,至死不渝”。
老和尚指着日记本最末一行:“这是什么?”
最末一行是一段类似小篆的文字,程昶看不太懂,但大概能猜到这行小篆应该是陈善人的另一世所用的文字,正如他在大绥所用的文字与现代的简体字也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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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一章
这行小篆很特别, 程昶拍下来,发给几个历史考古相关专业的朋友看, 都说认不出来。
贺月南也拿手机拍了一张, 说是去网上查一查。
房间里没联网,老和尚正无所事事, 一听这话,主动去找老板要wifi密码,没一会儿, 老板跟老和尚一起回来了。
虽然是旅游旺季,小旅馆的生意很萧条,难得来一次客人,老板很殷勤,报了wifi密码, 又问:“还没吃晚饭吧?这附近本地小吃多, 要不订点?备注里把旅馆名字写上, 能打八折。”
晚饭程昶提前吃过了,他点开美团,问老和尚跟贺月南:“你们想吃什么, 我订。”
“不用不用。”老和尚道,“我刚去挂单, 看到山下有个麻辣小龙虾馆子, 很火,我们说好了,去那儿吃。”
贺月南有点烦他:“谁跟你说好了?”
老板诧异:“您不是和尚?怎么还吃小龙虾?不吃斋饭吗?”
老和尚这会儿早把僧袍脱了, 一身花衬衣就差没把“食色性也”四个大字印上去,“我们现在讲究科学信佛,生而为人,还是要尊重自己在食物链顶端的地位的。”
老板笑了:“那成,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正好我也饿了。小龙虾店的老板我熟,一起去也能打折。”
老和尚很高兴,催着贺月南快走。
贺月南有点不放心,问程昶:“要不我们还是留这儿陪你吧。”又说老和尚,“你每天这么大鱼大肉,佛祖看在眼里,肯定有意见。”
程昶笑着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没事,你们去吃吧,我打几个电话就休息了。”
他最近的确睡得早。
有抑郁倾向的人都这状态,入睡困难,睡得少,很难进入深度睡眠,一晚上梦魇不断,零零碎碎地醒来,所以需要的休息时间也比一般人要长,有的抑郁患者干脆自暴自弃,恍惚着过下去得了,程昶自控力尚在,该自律的时候极度自律。
又有几个人回了程昶的微信,都说没看出陈善人日记本上最后一行类似小篆的文字源自哪个朝代。其中一个人还发来一条语音,“师哥您有认识的考古系教授吗?要没有,等五一节过了,我问问我导师去?”
程昶想起上午那个浙大的师兄说段明成有个老乡是南大考古系的,国内的考古专业,南大是排的上号的,于是回了条“谢谢,我先问问看”,翻出段明成的电话。
程昶还没拨出去,段明成就先把电话打来了。
“你自己办了出院,去安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