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凡俗的小姑娘岂能知道宁翠翠心中真正所思苦恼之事?
想她许飞琼好不容易从王母的侍女,跻身上界七十二散仙之一,修炼成了堂堂飞琼宫的主人,虽然地位低微,但每日里吸风饮露,种花调酒,自由自在,不知道有多快活,可谁想无端端地却遭了池鱼之殃…..
天帝的爱子太微星君本要迎娶姑母碧霞元君的女儿真灵仙子,可议亲之时,太微星君却突然拒婚,原因不明,没几日莫名其妙地从太微星君居住的玉清宫流传出一首诗歌来:“晓入瑶台露气清,坐中唯有许飞琼。尘心未断俗缘在,十里下山空月明。”
天界一时蜚短流长,都说太微星君居然看不上高贵的真灵仙子却看上了微末的散仙许飞琼,碧霞元君怒火万丈,凌霄殿上逼着太微星君给一个交代,并说诗里既有尘心未断等等的话,若不娶她的女儿,就要天帝把二人打下凡间历劫去。
她吓得连忙撇清关系,再三声称她既不认识太微星君,也跟他从来没有交情,更是绝无非分之想,不愿也不会嫁给太微星君。
可她招谁惹谁了啊,居然也被一起打下了凡间,这真真是大仙打架,小仙遭殃!更倒霉的是,不知道谁出的馊主意,一世还不够,居然要她和太微星君连遭三世轮回,并且要她每一世都带着记忆,而那个杀千刀的,居然零星半片记忆都无。
还要让她在人海中找到一无所知的太微星君,想尽办法嫁给他后,才算历劫完成,才得飞升上仙!
想到这里,宁翠翠恹恹地撑着脸庞,又是重重的叹气!
起先,她倒也想的简单,不就是找到他,打扮的漂亮点,可爱点,说话温柔点,引起他的注意。欲攻欲守的,把他撩拨的火急火燎的,然后趁着这春暖花开,正是个恋爱的好时节,给他个暗示娶了自己也就成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这第一世她就遇到了一个大难题!
她生在了潘太师府,太微星君生在了杨太尉府,说起来双方尊长同为三公之一,倒也是门当户对,可偏偏潘杨两家,又有那么小小的纠葛,也不过是两家老死不相往来的局面罢了。
但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蜚语。
这京城的贵家圈里,都流传着:潘太师家的二小姐看中了杨太尉家的七郎,一有机会就想往七郎身边凑,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七郎呢?
当她是个屁!
从潘太师到潘夫人,都不知道多少遍恨铁不成钢的对着她耳提面命。杨家是死死的皇后太子党,就算再嫁十个宁翠翠过去,那也不可能成为赵王的助力和潘家化敌为友,要她早早死了这心思。更何况人家杨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杨顶正眼都不肯看她一下,还不是白让潘家成了笑话。
除了杨家,京城里的贵子弟由着她挑,干嘛非得就看上杨顶了呢?
宁翠翠也很委屈,她也不想啊,难道她愿意去贴杨顶的冷脸吗?可她没法子啊!她还想着早早历完劫重新回天上过她的自在日子啊!
可现在她一没法力,二不能强迫,必须让杨顶心甘情愿娶她啊,这比让她面壁修炼一千年还要痛苦啊……
“二小姐……二小姐?”明彩和明光等了大半天,见自家小姐还是一动不动地撑脸看天,生怕她闷出病来,终于忍不住了,过去伸手在她脸前晃了晃。
“啪”的一声,宁翠翠把明彩的手从眼前打开。
明光松了口气,“二小姐别发呆了,咱们快把明天要穿的衣裳首饰收拾出来,保管打扮得二小姐美貌无双,明日的上巳节上妥妥的艳压群芳!”
明彩也高高兴兴地说:“是啊,二小姐不精心打扮就是京城第一美女,打扮起来,还有哪家的小姐比得上,杨七少爷肯定喜欢!”
巧双无精打采地听着两个丫头说笑,又被她们拉着去了妆台前,任由她们挑拣衣裳首饰。她又不是没有精心打扮过,当初在天上做仙女时,她就以清丽无双出名,下了凡,脸还是那张脸,人还是那个人,各家的少爷公子来献殷勤的不知道有多少,尤其是那庞少保的独生儿子庞欢——她追杨顶追得有多辛苦,庞欢追她就追得有多辛苦。
可这又有什么用?她就算打扮得如神妃仙子,杨顶最多撩起眼皮冷淡地看她一眼——倒是和在天上的时候差不多!
看明彩明光故意装得兴高采烈,明显是要逗她开心,她不忍拂了她们的好意,只得装出认真的样子来,胡乱指了几样首饰衣衫,心里却觉得有些凄凉。
人间繁华容易迷眼,可她一心只想着她的飞琼宫,虽然不过是个小小散仙的住所,和大罗真仙们的琼楼玉宇没得比,可那里一花一木,一桌一椅都是她亲手布置的,舒适清雅,自成天地,别提有多清净悠闲,可这一下界就是三世轮回,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去泡她的漱玉泉,眼前这任务又无半点头绪。
原本想,既然都说太微星君看上了她,那下凡后凭借这副皮相,让他喜欢总也不难,可谁知道,不过天上人间换个地方,他竟然都当她如空气,甚至有一次她偷听到杨小八和他说话,杨小八生怕她哥哥喜欢上自己,逼问他到底有没有被自己美貌所迷惑,他居然说:“没听过红粉骷髅?那宁翠翠再美貌,在我眼中也不过一具骷髅皮相而已,绣花枕头一草包!”
他居然说自己是一肚子草包!宁翠翠气得七窍都要冒烟了,可就是拿他没办法。
渐渐不知道谁传出来杨家七郎是和尚命,天生无欲无求不爱声色犬马,除了打仗,就爱习武,命犯孤星,所以才对女人敬而远之。要真这样看起来,自己实在是任重而道远。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大神斗法,小仙遭殃。她只能继续“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正是阳春三月,金明河两岸花红柳绿,草长莺飞,说不尽的清平秀丽,游人如织。
金明河水弯弯曲曲,把整个京城劈成了两半,又穿过外城,穿过郊外,据说要一直汇入大通河,再东流入海。
不过,这些勋贵家里成日斗鸡走狗打打闹闹的小辈儿们,谁也没真正到过那么远,都只是从父辈那里听来的。他们最远最热闹的,也就是每年三月三的上巳节,到郊外沿着金明河,踏青放马,互投兰草,祓禊游玩,更是姑娘们争芳斗艳、少年们争强斗勇的好时候。
往年的上巳节,太师府的潘二小姐总是能收获一大堆的嫉妒和一大堆的嘲笑,今年,会不会有例外呢?
“我跟你说,你第一次上京不知道……”一个穿着鹅黄骑马装、齐眉勒着绣蝴蝶抹额儿的小娘子正跟一个穿着浅紫衣裙、踏着祥云小靴的姑娘咬耳朵。那紫衣姑娘十六七的年纪,肌肤白皙,一张鹅蛋脸十分柔美,嵌着一对明亮的杏眼,神色温柔,笑吟吟地,十分有耐心地听那鹅黄衣服的小娘子说话。
“张萱,这位姐姐是谁?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儿呢!”河边又是前拥后簇来了一群鲜妍明媚的小娘子,当先一位穿着杏红骑马装的姑娘扬声朝这边招呼。
那鹅黄衣衫的小娘子张萱是京都府尹的千金,她朝那群小娘子挥了挥手,也娇声回道:“这是我堂姐张芳,刚随我伯父从洛川任上回京的,你们都没见过。”一边又低声跟张芳咬耳朵:“那是康王的女儿清琳郡主。她左边那个绿衣的是五城兵马司家的小娘子陆音,黄衣的是陆音的妹妹陆晨,清琳县主右边红衣的是辅国公家的小娘子赵婉惠,蓝衣的是庞少保家的庞乐……”
将将把那一群小娘子介绍完,人也走近了。七嘴八舌和二人打招呼,张芳生得美貌,人又温柔大方,应对得体,一下子让这群小娘子们都有了好感,叽叽喳喳地拉着张芳问东问西,张芳一一回答了。
清琳郡主便笑嘻嘻说道:“芳姐姐是新来的,人又生得好,一来就把我们都比下去了,看着罢,这次我打赌获得鲜花最多的一定是她!也该换个人儿当百花仙子了!”
张芳不明白这话,张萱便告诉了她。
原来彼时开国未久,男女之间并不禁同游,风气十分开放。每年上巳节,更是青年男女踏青游玩、倾诉情怀的好时机。
最近十来年间,这帮勋贵子弟们更是约定俗成,男女间要四处寻觅,各采鲜花兰草,互相投给倾慕的意中人,上一任的京都府尹也颇为凑趣,在金明河两岸广植花木,以为盛会之助。女子中得花最多者,便封为百花仙子,戴上花冠,以为群芳之艳,男子中得花最多者,便封为东君青帝,由百花仙子亲手替他在帽边插上鲜花一朵,以为男子之冠。若这男女二人彼此有意,便是佳话一段。
张芳听明白了,唇边绽出一朵微微的笑,说道:“这习俗倒是有趣,毕竟是京都,好玩的事情也多。只是我初来乍到,这里又有这许多美貌小娘子,可不敢奢望夺魁——却不知道往年的百花仙子都是哪家的小娘子得了呢?”
她一句话问出,便见几位小娘子都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角,正疑惑时,张萱已经拉了她手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这连续三年的百花仙子都是名不副实,咱们都不服气,今年可就看姐姐的了!咱们赶紧去采花吧,免得迟了,好花草都被人采光了。”
几个小娘子便呼啦啦散开,各自沿着河岸山野寻觅起来。
没一会儿,金明河两岸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多是年轻小娘子和小郎君,也有各家下人肩挑手提、牵马扶轿守候在一旁的;也有那小贩们趁这机会来吆喝卖各类吃食的;也有扶老携幼全家出动来看热闹的;更有许多提篮卖花的小女孩儿,兰花牡丹杜鹃茶花各色皆有,有那没采到中意的鲜花的,便现买两枝儿充数。
张芳刚来京城,满眼觉得新鲜,采了两枝花儿,便拉着张萱过去看都有些什么卖的,领略这上巳节的京都风仪。
刚走到一家卖髓饼的小摊前,忽然听得马蹄得得,耳畔不知道哪个小娘子一声娇呼:“哎呀!杨家七郎来啦……”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了一个地方。
彼时朝阳正升,一群人马背光而来,当先的一匹枣红马顾盼自得,神骏非凡,马上那人一身墨色的衣袍,别的看不清,只觉得那墨色衣袍周身镶着一圈儿金光,遥遥看去,如谪仙突降,让人情不自禁心旌动摇。
身旁的张萱已经激动得满脸通红,挥舞着小手朝那边大声喊:“杨顶,杨顶……我在这儿!”
那几骑人马速度慢了下来,到了河岸,才勒住马儿,纷纷下马招呼。
张萱忙着上前和杨顶说话,又向众人介绍张芳,张芳忍不住朝杨顶看去——
走得近了,才看清他的袍子原来不是墨黑色,而是近黑的暗竹叶纹的藏蓝色,领缘袖口绣着银丝的如意祥云纹,拦腰系着牛皮革带,带上赤金的兽首烂漫生光,他的脸庞在张芳看来简直俊美得过分,俊美中又充满英气和傲气,让她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又一眼。
听到张芳的名字,杨顶目光淡扫了一下张芳,略略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斜飞的黑眉下一双凤眼明光璀璨,张芳被他看了一眼,顿觉两颊烘烘然发热,心里模模糊糊想:原来这就是名动天下的杨顶……他竟然生得这般俊美轩朗……
“阿萱,芳姐姐这般温柔美丽,你可给比下去了。”说话的是七郎身后一个红衣少女,身量高挑,刚健婀娜,眉目间英气勃勃,与七郎有些相像,和张萱说话也十分随意,看来素日是相熟的。
“岂止是我被比下去……”张萱丝毫不在乎,笑嘻嘻说:“八妹你看着,被我姐姐比下去的人多了!”
杨八妹还未说话,周围几个人和他们一起来的少年们已经寻了各自相熟的朋友渐渐散开,约好一个时辰后再于河岸集合。
张萱毫不避嫌地跟在杨顶身边,兴高采烈说道:“七郎,今年你肯定又是东君青帝,我一定还把花投给你!”
杨顶闻言也不过清浅一笑,张萱又拉着张芳说:“今年我芳姐姐回来了,我看那个宁翠翠也得不到百花仙子了!总算有人能替我们出气了!”
张芳正要谦辞一番,杨顶的笑容却消失了,绷紧了一张俊脸走到一边去。
张芳有点不知所措,张萱在她耳边悄悄说:“七郎最讨厌宁翠翠,只要听到她的名字,就要不高兴,待会儿你看着罢,她要来了,一准儿是围着七郎打转,你瞧七郎理不理她!”
身后却有一个声音不高兴道:“张萱,你成日家说巧双这儿不好那儿不好,可每年的百花仙子都是她得了,你不服气,你也得一个看看啊!”
张萱气红了脸。回声骂道:“庞欢,你得意什么?你再追着捧着人家宁翠翠,她也不会看你一眼!你有本事怎么不得个东君青帝看看?这一次我堂姐回了京,一定比宁翠翠强!”
庞欢是庞少保的独子,自幼宠坏了,脾气又暴烈,一言不合就要卷袖子揍人,独独在宁翠翠面前矮了一头。
庞欢斜着眼睛瞧了张芳一眼,虽说他一颗心整个儿系在宁翠翠身上,也不得不承认,张芳确实是个美人儿,京都贵女里也说得上数一数二了,可和宁翠翠比起来,却还差着。因此便放了心,只冲着张萱威胁的扬了扬拳头,才转身径直离去——那意思不言而喻。
张芳见庞欢一身葱绿的宝相纹锦袍,脚踩青缎皂靴,戴着锦缎襆头,鬓边斜斜插着一枝艳艳的粉桃花,腰间系着软革抱肚,白玉腰带上又挂着扇套、小刀、荷包,琳琳琅琅的,一看就是个典型的勋贵子弟,长身玉立,颇为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