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南卿是这间屋的主人, 她没有敲门,推门而入。
笑盈盈坐在藤椅上等候的人是女子,倒是头一次。
南卿见那人眉如秋波,眼若桃花,梨涡浅笑, 落落大方, 并不是想象中江湖中人那般流于世俗, 倒像是久居清林之中方踏尘世的隐者,心中好感更胜。于是她将一壶上好清茗呈在案前, 倒了一盏, 向凌非茗道:“不知姑娘怎样称呼?”
凌非茗心想,我是天御宗的凌非茗,便开口编了个假名:“姓田, 单字一个茗。”
南卿将茶盏双手奉到凌非茗面前,言道:“原来是田姑娘, 就请田姑娘先饮此茶, 润润喉。”
当南卿走到身前,凌非茗终于看清她的样貌。她依然穿着方才那件鹅黄轻衫, 却把面纱摘了去,露出真颜来。柳叶眉、睡凤眼,点点朱唇恰似饱满的红樱桃。最是特别之处, 还是她的头发。南卿的发丝不软, 但光泽诱人, 看起来有几分倔强, 却顺滑。她的发色也不像别的姑娘那样乌黑如墨,竟是极具异域风情的棕色,有光映照时,便透着金色的辉芒,让人忍不住想捧在手中仔细端详。
凌非茗只觉得这个小姑娘声娇体柔的,于近前看更显慵懒可爱。于是她接过茶盏,轻轻嗅了嗅茶香,凑到唇边欲喝未喝,抬眼看着南卿道:“这茶可是世间少有的极品月华雪中青,用来润喉真是可惜。到底是南卿姑娘太客气了,待我细细品味。”
南卿此刻也正打量着凌非茗,此人不过年近而立,竟和得上她的曲子,认得出她的茶,说自己是江湖行者,却无江湖之气,看来真如萦朱所说,此人来历不明,要多加些小心。
凌非茗饮下那盏淡绿香茶。霎时,舌尖温暖转动,味蕾还来不及捕捉那股细腻的苦涩,茉莉的淡香便侵袭而来。一口咽下,任谁都会情不自禁闭上双眼,静静回味。
“南卿姑娘的茶真是百转千回。”话很奇怪,甫一听叫人摸不到头脑,却是凌非茗发自内心的赞叹。
南卿开心微笑,将凌非茗的茶盏再次注满,道:“田姑娘夸人的方式当真特别。”
凌非茗道:“那是因为南卿姑娘的茶很特别。”
南卿笑笑,走到琴案边坐下,仰目道:“我还有柄琴,也很特比。用它奏出的琴曲,更特别。不知道田姑娘有没有兴致再听一曲?”
凌非茗放下茶盏也至案边,她见南卿手下古琴确是不同。打眼看去便知此琴制成年代久远,且用料异常考究稀有。琴上岳山高耸,龙龈内颔,工艺之湛令人惊叹。
凌非茗颇有兴趣,随口问道:“好琴都有名字,姑娘此琴世所罕见,不知叫甚雅名?有何来历?”
说到琴的名字,南卿顿了下,半晌开口才道:“它叫风木离,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没有什么来历。”
说完,南卿直盯盯的看着凌非茗的反应。她知道如果这位田姑娘来者不善,那么“风木离”三个字足以让她露出破绽。而这三个字是萦朱让她说的,南卿知道萦朱此刻就在门外窥听,只要田姑娘稍有一丝动作,萦朱马上就会把她擒获囚禁起来,毕竟有乔装打扮的道师找上门来,可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事。至于结果,无非就是被炼化成人丹,给萦朱和绕紫增进妖元。
所以南卿从心底是不愿顺萦朱的意的,她更希望眼前这位笑意盎然的女子无论是乔了装的道师也好,还是走江湖的乐者也好,都不要对这三个字有任何反应。只有这样,过了今夜,她或许还能尽全力护着这位不同常人的田姑娘从梧桐楼中安然的走出去。
可南卿没想到,田姑娘虽然没说风木离的事,却又提起件更把她自己置于危险中的事儿。
只见那不知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田姑娘还嘴角微扬,若有似无的笑问她道:“千年前,有位好音律、擅操琴的乐师,名唤南镜玄。南卿姑娘也姓南,也擅操琴,莫非……你们……”
南卿被凌非茗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她甚至听到门外枝叶蔓延的声音,再看这位田姑娘还不知死活的吟吟傻笑呢,赶忙说道:“南镜玄大师素有琴仙人之誉,而我只是一介卑微乐伶,哪里能与大师有什么干系。纵然有,也只是一片敬仰之心,众多大家乐谱之中更乐于临摹琴仙人的曲作罢了。”
“这样啊……”凌非茗颇有意味的点点头,脸上露出可惜了的神色,言道:“如果我没猜错,方才那首开门曲正是琴仙人所作的《九霄尘》,难怪南卿姑娘将此曲演奏得炉火纯青,如泣如诉,想来必是平日里没少下功夫。”
“嗯,正是。”还以为下一秒,这田姑娘就要毙命于眼前,没想到她自己又有意无意的把话圆了回来,南卿这才渐缓了些紧张之情。言道:“看来田姑娘对琴仙人的曲作也是相熟的很,不如我再抚琴一曲,田姑娘听听看,可有耳闻?”
凌非茗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月华流的门口,又转目向南卿道:“田茗洗耳恭听。”
清冷之夜斗转星移,湖岸上的灯火一盏盏暗去。一个时辰后,画舫中的灯盏也因无人添加灯油燃烧殆尽,只剩荧荧月光倾洒在陆念薇孤怨的尸身上。
凌非焉将炎月剑环抱胸前,倚着画舫的栏柱面西北而望,无甚表情。
初一却是神情紧张的坐在了桌边蒲团上,她没去想那里正是入夜时绕紫与陆念薇举杯进酒之处。许久,终于忍不住向凌非焉开口道:“非焉凌尊,你是在看天御宗的方向吗?我们从小榔村马不停蹄的奔了一天了,过来休息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