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非川抬目道:“你且说来。”
凌非焉以食指在账内案上草草勾勒出一个法阵的草图。众人围上前来, 但见这阵法彷如五色五行阵的微缩版本。凌非焉将原本每五人成一阵的规格将至一人成一阵,再由这五人分别以五色五行阵的方位依次站在一主四辅的阵眼上。
不及凌非焉绘完,凌非茗便最先点头,理解了凌非焉的意图。
待凌非焉将此阵绘制完毕,开口解释道:“五色五行阵可集二十五人之力将银眼夜魔镇压封印, 如今时间紧迫我们也缺少人手,可以此阵暂时牵制银眼夜魔, 目的不在求胜, 但为争取时间。”
凌非茗亦道:“我赞成非焉的想法。就算银眼夜魔现在大不如前,恐怕也不是我们几人能降服的。但若能在太师尊和道尊们到来之前最大程度的限制银眼夜魔的行动,不但可以减少伤亡,还可在援军到达时一举反击致胜。”
“好,就依非焉之计。”凌非川快速想了想此阵的可行性, 决定照办。
对于五色五行阵凌非川还算明了,但他却从不知晓五色五行阵竟然还能缩减人手降效使用。但眼前形势紧迫,若无其他办法便只能按凌非焉的提议试试看。再说明陆道尊终年在天枢宫内研习典籍开创阵法,凌非焉是他的弟子, 对阵法的理解一定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偏差。
见凌非川点头首肯, 其他人也纷纷应下。
众人都没有了异议,凌非川指着案上法阵安排道:“届时若与银眼夜魔照面,我便立时起阵, 自居中心阵眼之位。非墨于青龙位, 非焉于白虎位, 非茗于朱雀位, 非潭于玄武位。由我正面直承银眼夜魔之击,众师弟师妹为我助力。此役必是艰险异常,但无论形式如何变化,银眼夜魔怎样反应,我们五人绝不可擅乱阵角,务须实时恪守本位,以维持法阵之法力。”
“不妥。”
几人都已拱手领命,但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凌非焉果然还是提出了异议。凌非茗与初一对视一眼摇摇头,笑吟吟的等着看凌非焉又要说什么。
就连凌非川也觉得不打断他的凌非焉一定不是真的凌非焉,于是他带着几分焦急带着几分无奈,转向凌非焉问道:“师妹觉得哪里不妥?”
“中心阵眼不能由非川师兄来站。”时间紧迫,凌非焉略过客套语气,直言不讳。
“我就知道你要这么说!”凌非川虽然知道凌非焉必不是藐视他的道法修为,但这么直接的被凌非焉否决中心阵眼之位,到底还是有点挂不住面子。
“师兄别误会。”显然凌非焉已从那冰冷的张羊皮面具后读到了凌非川尴尬不悦的眼神,赶忙解释道:“中心阵眼需与银眼夜魔直击交锋,所承伤害乃是其他四个辅助阵眼的百十倍。辅阵眼若受损伤此阵便会动荡不稳。主阵眼更不能有丝毫差池,否者此阵便会顷刻崩塌!非焉此间出言顶撞并非为了自夸,但五人之中恐怕属我真气最厚,宜担中心之位,还请非川师兄许我造次,以策万全。”
凌非川深知凌非焉所言不假,无论真气还是道法造诣,身在天枢宫的凌非焉却偏偏比他们四人都强上许多许多。他将自己放在中心阵眼的初衷,本是出于自身职责的考量。天御宗里,他是道仙宫的凌尊首徒;坎城之境,他又是营内最高决策,如此危险重任他必须身先士卒,做出表率。
但现在,是他们面对成败定生死的时候,营内所有天御宗弟子,无数坎城流亡百姓万万经不起半点差错!凌非川深知这点,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应下。
“好,就由非焉在中心阵眼,我站白虎位。”
听了凌非川的决定,凌非焉微微松了口气,随即脸上浮现出毅然决然的神色。初一看在眼中不由感到紧张难过。她知道凌非焉正对自己“知情不报”的选择心怀愧疚,所以如愿站在中心阵眼后,凌非焉一定会舍生忘死的坚守法阵挽回损失。
初一虽然也心系同门性命、百姓安危,但当大阵中心那个必须直面银眼夜魔的人换做了凌非焉,她便难免私心骤起,开始为凌非焉担忧了。
几人定好计划,鱼贯走出去帐外去观察形势。可一出帐门,众人无不惊讶万分。方才还浓郁不明四溢弥漫的大雾此刻竟淡的如同凭空消散了一般。营地中依然还有浅浅的一层薄雾在贴着地面流动,但那些曾隐匿不见的一座座营帐。此刻又都清晰的浮现出来。
“怪了,这雾来的快去的也快,竟是一场虚惊啊!”凌非潭四处张望,说话的时候口中和鼻下都喷着一层白雾。
“哼,没与银眼夜魔战死,倒是要先被这天气给吓死了。”凌非墨也抽抽鼻子,只觉阴冷之意较先前更甚。
“啊……好冷,今夜似乎特别的冷。”凌非茗裹紧身上瑞雪芙蓉披风,先看看凌非焉又看看初一,似乎想与她俩征询同为女子的直觉。她亦觉得这场大雾的来与散都十分蹊跷,但始终让她感到十分不舒服的,却是自入夜以来便好像骤降许多的气温。
初一见到凌非茗面上的猜疑,不由点头赞同。这种阴冷凄寒的感受她好像在哪儿经历过。初一飞快在脑海中搜索往昔的记忆,回味着这种透骨的寒凉。不是谪仙洞中,也不是露潭潭底,更不是翠竹林中的风雪……
“初一……”
有人在叫她,这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让初一的心头猛然一震。她下意识抬起头来,眼前却只有几位凌尊首徒,且无人唤她。
“不肖逆徒……你竟与天御宗为伍……”
“灵犀子师父??”初一有些惊慌,为什么会忽然听见灵犀子的声音?她再次看向几个凌尊首徒试图求证,然而那几位却丝毫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的迹象。
瞬间,初一终于忆起第一次感受到这股阴冷寒凉之意是在何时。入宗试典的虚境之试,自己曾不慎由八兽血魂阵跌入死门中,游离在阴阳边界。那时周身便是同样的凄冷,让人心生无望恐惧的深寒。
难道这次又是!!!
“快看那边!”初一正要向几位凌尊首徒说明怀疑,但凌非墨眼尖,忽然发现什么,抬手指向某个方向。
众人循声望去,但见营地之外不远处,似有地面薄雾折射了昏暗月光,由下向上散发着幽幽的白色光芒。光芒之中影影绰绰有低矮连绵的山影,山前却是一条水波沉沉的浊黄之河。营地里那些轻盈流动的薄雾宛,此刻如化作地面上铺设的蜿蜒小路,曲曲折折通向河边,连着一座木桥。
然而,从天御宗营地里蔓延出的薄雾却不是唯一一条通往河边的小路。在坎城之外的旷野上,这条路就像一颗参天大树埋没在黄土之下的须根,发散成细细密密,成千上万条分支。
细看之下,更是让人不寒而栗,他们每个人脚下都有那样一缕白色薄雾,环绕在脚踝之上,将他们与那条通往河川的路联系起来。冥冥中,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诱惑,吸引着他们走上那条薄雾之路,走向那远处的河川木桥。
“这是什么?!这怎么回事!”凌非墨讶异的看着环绕在自己脚上的薄雾,简单粗暴的用辉星剑将那缕薄雾搅散切断。然而只是须臾,薄雾便如同黏上了他一样,又恢复了原状,攀爬上了他的脚踝。
凌非潭也跺了跺脚,环着他的雾气亦是散了又聚。倒是不疼不痒,只是被环住的那只脚踝明显能感觉到寒凉。他不耐烦的嚷道:“我去查探一番,看看到底是甚妖邪敢在此兴风作怪!”
“哎!非潭师兄你不能去!”凌非茗出手拉住凌非潭,劝道:“现在形势不明,万一银眼夜魔突然出现你又不在,我们如何施展牵制邪魔的阵法?”
“那怎么办?就这么看着,被这邪雾给牵扯着?”凌非潭嘴上说着,到底还是打消了独自离群的念头,只将满腔愤懑都撒在脚踝的雾气上,重重的跺脚将雾气驱散,又无可奈何的看着那雾气不紧不缓的再次恢复原样。
众人不敢贸然行动,却见营地之中,渐渐从各自账内走出许多出来察看雾色的天御宗弟子和镇民。弟子们到还还好些,被细雾牵扯之下,只有少数人走向了蜿蜒曲折的白雾之路。但是坎城的那些百姓却彷如着了魔一般,大多都眼含泪水,面带异色,神色或喜或悲,任由脚踝细雾牵引着,纷纷沿着白雾之路向营地之外踉跄行去。
“娘亲,娘亲!你去哪儿呀?”
一阵稚嫩的童声正泣唤着他的母亲,但那年轻的妇人却彷如充耳不闻,只茫然的在白雾之路上幽幽走着。她的眼神里焕发着愉快的光彩,口中喃喃念着一个男子的名字。
“娘亲,你不要奇儿了吗,娘亲!”小男孩惊恐的追赶着母亲,细瘦的脚踝上也牵着道诡异的细雾。很快他便踢到雪地里的枯草绊倒在女子面前,被遗弃的恐惧和摔倒的疼痛一并袭来,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奇儿……”仿佛儿子的哭声终于换回了女子的神识,她的眉目清朗须臾,便蹲下身去将孩子抱在怀中又站了起来,用微凉的手掌轻轻安抚孩童道:“奇儿不哭……你看,爹爹就在河对岸等我们呢……我们去找爹爹好不好……”说话的时候,女子的目光又渐渐的涣散了。
初一怔怔立在原地,脑海中灵犀子的声音仍未消散。斥责她怎可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与天御宗同流,并不停的唤她回到自己身边。初一抬目去看时,仿佛在那地上散发出的白色光芒中瞧见了灵犀子的身影。但她深知入天御宗是乃自己从无后悔的郑重抉择,与灵犀子一起铸下的大错尚未尽数弥补,又怎会半途动摇,再归歧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