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多的算天幡出现在周围, 银眼夜魔穿梭在十八展算天幡之间,不断变幻着自身的位置。一瞬间,仿佛每个算天幡都成了银眼夜魔的藏身之处,五人的法阵因此失去了禁锢作用。
银眼夜魔见机以每两展算天幡攻击一个辅阵上的天御宗弟子,余下四展一展被他拿在手中, 另外三展则是全力向凌非焉袭去。
四人被两展算天幡夹击得无法专注为凌非焉助力,凌非焉亦感到同门正在腹背受敌, 于是在持剑与三展算天幡缠斗时, 大声提醒道:“我尚能抵御,诸位不必护我,可先击落算天幡再重筑法阵!”
四人得了凌非焉允诺,转而专心应对算天幡。每人皆以法宝与算天幡所散魔焰相击。初一亦抽出并未展开的歌风扇,一手以道法真气抵御魔焰, 一手以扇骨锋处做匕首削砍算天幡。
银眼夜魔不料这五人竟都不弱,转眼间已有数展算天幡被击毁陨落。掉在地上的算天幡没有残骸,只化作一摊灰烬便散入枯草不见痕迹。
凌非焉见了,心有所悟。她虽以一敌三, 但却不再与这三展算天幡纠缠, 只以道法之力将三展算天幡暂时击开五尺以外,趁银眼夜魔兼顾攻击他人之时,仗剑直击他拿在手中的那柄算天幡。
原来, 凌非焉发现这十八展算天幡虽然皆有魔息魔焰, 但掉落后却无实体, 想来它们只是银眼夜魔的以血魂共映幻化而成, 真正的算天幡便是他手中的那个。
稍分心的功夫凌非焉已至面前,只见面前寒光一闪,闪烁着月华之光的利剑便险些削去他半截鼻子。银眼夜魔吓了一跳,本能的向后仰头躲过,却忽然觉得脖子上又是一凉,银眼夜魔不由大惊!
“啊!!!”他还以为自己的喉咙被这个女道师割破了,赶忙伸手去摸,却发现他原来还是躲避的挺及时,脖子没事,只是下颌上的胡须被尽数斩断了。那阵凉意不是炎月剑扫过的剑气便是夜风忽然吹在脖子上的冷意。
银眼夜魔捋了一把胡茬参差的下巴,又羞愧又恼怒,向凌非焉咆哮道:“竖子无礼!!安敢对老夫如此不敬!!!”
是啊,他最恨别人对他不敬了。就像他与明犀说过的那样,他的确尝过受尽嘲笑与屈辱欺凌的滋味。不过那时,他还只是个普通的人类,有师长,有同门,也有名字。
时光追溯至一千年三百年前,华城佟家的家主佟文冠乃是陪着当朝开国皇帝打下江山的阴阳谋士,官封护国玄师。要说佟玄师的厉害之处,便是他凭着一展测古今开阴阳的算天幡运筹谋划过数百场大小战役,却场场占尽天时地利无一败绩。
世人皆言与佟玄师习谋略之经可入世为相,与佟玄师修阴阳之道可出世为仙。于是,每日登门拜求入其门下的弟子可谓踏破了玄师府的门槛。
可惜虎父却生犬子。
佟文冠少时未及出山曾在家乡与发妻生有一子,名唤佟书堂。后来战乱骤起,佟文冠随主征战四方不久故乡亦染战火,发妻为寻佟文冠不幸卒于流亡路上。佟书堂经由乡人帮衬,百般辗转才重归佟文冠身边。
妻离子散,佟文冠心有愧疚,对亡妻的歉意在见到佟书堂的那一刻更化作了无限的偏爱与宠溺,久而久之竟将佟书堂养成了骄纵纨绔的顽劣性格。待到佟文冠身居高位官拜玄师,佟书堂更是穷极享受不思进取,空有道法之才,却对其父所传阴阳之术丝毫不感兴趣。
可惜了佟文冠道法高深,佟书堂充其量也不过学了千分之一的皮毛。
而且佟书堂常以嫡子身份自居,呼喝蔑视佟文冠座下其他弟子。众弟子知道佟文冠万分宠溺佟书堂,为求本事,纵然心生愤怒也只能忍气吞声。
起初,佟文冠还严加提点佟书堂,怎奈恨铁不成钢,佟书堂注定是个道法经纶两不精通的主儿。渐渐的,佟文冠也懒得再去逼他,只盼众多弟子中能出个可心的人继承衣钵,将他毕生所学传承下去。
恰好,还真有这么个人机缘巧合的入了佟文冠的法眼。此人名唤佟书楼,一看便知是佟家与佟书堂同辈的兄弟。年幼时,两人还常玩在一起。后来,佟书楼亦在战乱中失了家人,待到新君平定天下,老家已经举目无亲的佟书楼得知佟文冠正广招门徒,便来投奔。
幸运的是,佟书楼到玄师府不久佟文冠便对他青睐有加。不只因为佟书楼也是佟家的血脉,还因他道法资质虽然平庸但却非常机敏好学。仅此一点就比自家那混小子让佟文冠欣慰太多了。而且佟书楼打娘胎里生出来就盲了一只眼睛,这在别人看来十分不幸的天残霉运反倒成了佟文冠更加同情关照佟书楼的原因。
佟书楼也没有让佟文冠失望。碍于资质,他在阴阳道法上虽不是最优,但却以细腻聪颖的心思于战略经纶上十分精通。佟文冠对此很是满意,常以佟书楼做榜样训斥佟书堂。哪知佟书堂当面不敢顶嘴,口称一定会向佟书楼学习,心里却开始对佟书楼厌恶非常。
眼见父亲越来越器重佟书楼,佟书堂便越来愈加不满。每次佟文冠一夸佟书楼,他就背后纠结些狐朋狗友来对佟书楼横加欺凌。拳打脚踢都不打在脸上,还要附带些言语侮辱。说他癞ha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入主佟家。说他道法稀烂不济,还觊觎法宝算天幡。甚至连佟书楼最忌讳的,幼时村人与他起的外号“佟瞎子”也叫了出来。
面对佟书堂习以为常的无礼谩骂和殴打,佟书楼都闷不吭声的默默忍下了。佟文冠的另个弟子也是佟书楼的朋友张子原看不过去了,一边与他涂药一边劝他向佟文冠吿佟书堂的状。佟书楼却道:“血浓于水,向父亲吿儿子的状有什么用?何况玄师大人若不姑息亲子,书堂兄长亦不至桀骜如此。”
此言不知如何传到佟书堂耳中,佟书楼免不了又遭一番奚落毒打。佟书堂道他吃穿用度皆是佟家供养,所受课业皆是父亲所传,他竟还对佟文冠心生怨怼,实在可恶。佟书楼有口难辩只能尽数应下。事后虽然更对佟书堂低眉屈膝,却发了狠一样向佟文冠努力求学经论道法。佟书堂因此判断佟书楼极其懦弱,变本加厉不将他看在眼里,终日以他ling辱取乐。
及至佟文冠大限,将书堂书楼招致榻前,向二人嘱咐道:“老夫前半生征战无数,杀业甚重,自知绝无升仙造化,今大寿将尽,吾儿书堂才学不济,特将法宝算天幡与所著谋略经书传与书楼贤侄。望你继承老夫衣钵,将此至宝与治世才学发扬光大。”
佟书楼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受了,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可为人上之人。怎知造化弄人,当夜,他听闻佟书堂在佟文冠榻前为算天幡之事吵闹,便与张子原同去探看。
两人来到佟文冠房外,听得佟书堂正在质问:“父亲,你将谋略经书传与佟瞎子便罢,为何明知那瞎子阴阳道法远不及我,却连算天幡也一并给了他?”
此一言正问到了佟书楼的心坎里,他也不太理解何佟文冠将算天幡传给他的用意。于是他拦住抬手要敲门的张子原,将耳朵贴在窗外细闻。
只听房内佟文冠的气息已是十分微弱,但仍勉强言道:“算天幡随为父筑下杀孽,邪性极重,堂儿你定力薄弱,留算天幡在身边只怕会入魔成灾,痛苦无尽。”
佟书堂声音一惊,继而问道:“难道佟瞎子拿了算天幡就不会入魔吗?”
佟文冠喘了口气,解释道:“管不得那么多了,我儿无恙便好。何况佟书楼资质平庸,就算拿了算天幡也难与之共鸣,倒是个封印此幡的合适人器。为父西去后,你且安心修习阴阳之术,多添福寿,就此离算天幡远远的,莫再相近。”
佟书堂在屋内点头,佟书楼在屋外闻得,默默握紧了拳头。张子原尴尬的看向佟书楼正要说些什么,佟书楼却挣脱了张子原的拉拽,转头跑出了院落。
那一夜佟书楼回到房间与刚拿到手的算天幡相对独坐到了天明,他感到血脉中有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在喧嚣鼓噪,可他没有像往日那般去克制,而是任由恨意在思绪里疯狂滋长。
第二日,佟文冠与佟书堂被人双双刺死在房中,不知凶手与他们有多大深仇,竟以利刃将他们的尸首戳得血肉模糊。何况佟文冠已是连三日都撑不过的将死之人,究竟怎样的怨恨才会如此迫不及待的结果他的性命。
家主与少主一夜之间离奇殒命,玄师府上下顿时乱作一团。众人即刻想到请佟书楼出来主持事理,却发现佟书楼并不在府中。张子原最先来到佟书楼房间寻他,但见佟文冠赠与的谋略经书都完完好好的摆在桌案上,唯独找遍整间屋子都不见算天幡踪影。
“糊涂啊!!!”张子原隐约已猜到凶手是谁因何行凶,不由愤懑拍案。想不到一向忍辱负重的佟书楼并不是他和佟文冠以为的那样是个宽宏海量的君子。
而如今大祸已酿,再怎样也无法挽回。
十数载春秋岁月,阅尽佟书楼所留谋略经书的张子原已是朝中重臣天子钦差。微服巡查的路上,他在轿中远远瞧见个落魄的算子正在街边行走。别的不说,只那算子手中的布幡便让他心头一震,心底里永远未得平息的记忆瞬间翻涌而来。
张子原连忙从轿中跨出来,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一把抓住那落魄算子。算子似呼吓了一跳,回头相望。两人各见熟悉面孔,纷纷呆立许久。
“子原兄。”佟书楼拱拱手,向张子原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苦笑。
张子原却道:“是你吧!害了玄师大人和书堂少主性命的凶徒,是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