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酌眉头紧蹙, 想来将要说起的事情让他十分神殇。
初一探问道:“礼南郡王在茶中动了什么手脚?”
木清酌不齿道:“他给我下了蛊!”
众人听闻面面相觑,初一心中震叹,天下皆知南疆盛行炼蛊,而仙火教又是万蛊之王,想给仙火教的教主下蛊无异于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可没想到礼南王却偏偏利用这点和自己的官家身份让木教主放松戒备, 此人城府之深实在令人畏惧。或许木清酌当时也是这般心情, 才疏于防备让礼南王得了逞。
木清酌愤慨道:“若是寻常蛊毒, 木某不出数日便能发觉,不出月余便能化解。可礼南王在茶中埋下的是他以世间十二种极其罕见的毒虫炼制而成的金蚕蛊。此蛊无色无形潜伏至深,待蛊毒发作之时,已是茶宴过后整整三年。三年间,他与我称兄道弟相谈甚欢,更诓我帮他隐瞒身份, 常以教主友人的身份出入陨山总坛。教中长老圣火使看我薄面亦对他十分敬重。待到我身上的金蚕蛊一夕发作, 他早已与教中兄弟相交熟识。可叹那夜我万虫噬心,他竟还在我身旁作出一副忧心匆匆的样子!现在想来, 那晚他借口有奇异蛊术邀我秉烛夜谈,不过是想亲眼见到我蛊毒发作的样子!”
初一既同情木清酌的遭遇又疑惑彭让的动机, 疑惑道:“如木教主所说, 仙火教与郡王府素无往来, 礼南王为什么要如此残害木教主?”
“为何?哼!”木清酌冷笑一声,目光忽然凛然起来, 言道:“他炼的是金蚕蛊, 乃是万般蛊术之中最为凶险阴毒的一种, 稍有不当便会反噬其身。但这世间若有一物可解去所有毒蛊业火,你说,这种好东西,哪个炼蛊之人不想拥有?”
初一惊道:“木教主是说,冰冰花?”
“正是。”木清酌恨恨道:“礼南王想将他的金蚕蛊精进至金蚕皇蛊,又忌惮炼制失败反受其害,早就打起了冰冰花的主意。而冰冰花深藏陨山熔火洞中的仙冷湖禁地,唯有本教教主和长老才知其方位。礼南王将冰冰花据为己有,竟苦心经营数年布下这盘大棋。”
凌非茗闻言问道:“既然冰冰花可以驱出所有毒蛊,木教主何不以冰冰花除去礼南王的金蚕蛊呢?”
木清酌无奈道:“你以为我不想?起初三年,金蚕蛊尚潜伏在木某体内,每日以木某身体为食。而我体内长生蛊修复能力极强,金蚕蛊消耗一些长生蛊便恢复一些,如此夜食昼长,不知不觉间我体内的五脏六腑、器官精血早已被蛊虫们侵蚀得千疮百孔破败不堪。待到三年后蛊毒爆发,我的功力已去九分,活着尚属苟且,何谈以至强真气用冰冰花为自己疗伤。”
初一想到此行若寻到冰冰花也是凌非焉以自身真气为她驱除业火,而不是自己亲自运功逼毒,疑惑道:“木教主何不请一位功力深厚的长老代为驱蛊?”
“长老?哈哈哈!”木清酌的狂笑声渐渐转为绝望,幽幽道:“木某即教主位后,三长老之位空余一席。按教规本该在十二圣火使中甄选一位升为长老。不知那礼南王用了怎样的手段,竟让教众纷纷尊他上了长老之位。从此我仙火教便多了这么一位上挟教主下令教众的由自来,由长老!”
什么?!礼南王便是仙火教的由长老?!!!
众人听闻这般秘情不由震惊万分,难怪那圣火使会将他们引入蛊坑中来喂人蛊,原来她们逃离彩云客栈只是避开了礼南王从郡王府派出来的杀手,却不知又在半山堂将行踪暴露给了同样是礼南王的由长老。
而礼南王彭让得知杀害儿子彭新的仇家即将送上门来,便立刻命令郡王府人收手不再追杀凌非焉等人。毕竟这几人是天御宗的弟子,他思量着若以郡王府为世子复仇的名义向她们下杀手,日后难免跟天御宗结下仇怨。天御宗不但与开京安王府有所往来,又在坎城妖星之祸时为官家出了不少力,今次若因此与天御宗交恶,只怕将来谋大业时天御宗会与官军结盟。天御宗的弟子都是道法高手,一旦郡王府的蛊军被其克制蛊术,己方战事必将大为不利。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始终让天御宗背负着杀害礼南王世子的愧疚,将来战事骤起,只要天御宗保持中立不参与,胜算便可牢牢握在郡王府军手中。何况仙火教现在被官军打压得摇摇欲坠,不过是手中一颗将弃之子,何不顺水推舟将这四条人命的账算在仙火教头上。待到仙火教被官军围剿覆灭,天御宗便是遣人来寻仇也寻不到了。
如此,彭让便亲自寻来圣火使长袍,唤卫使将四人引到陨山蛊坑入口前。为使四人深信不疑,还专程嘱咐卫使那四人乃是仙火教贵客,途中若有任何疑问务必如实详尽解释。又道如今圣教罹难,自己身负代教主之责,也不可对忽来之客掉以轻心,所以要装扮成圣火使的样子在山中相迎。卫使对彭让的说辞没有丝毫怀疑,一路将天御宗四人引上陨山。
木清酌继续道:“礼南王当了长老后,便与教中兄弟说已取了一枚冰冰花花瓣,要闭关为我去蛊疗伤。可笑那时我还对他尚存一丝希望,怎料他闭关后就将冰冰花瓣据为己有,开始炼制金蚕皇蛊。而我!仿如一堆腐肉草芥被他囚在禁地溶洞深处,任凭我日夜承受金蚕蛊的啃噬,痛苦万状,他竟无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
众人不敢想象木清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只看昔日堂堂仙火教教主也被它折磨成了失心无意的癫狂怪物,便知那金蚕皇蛊绝对称得上这世间数一数二恐怖残忍的蛊术。
凌非焉发现木清酌的情绪又激动起来,冷声提示道:“木教主可冷静些,小心再失心智。”
木清酌握紧拳头,剧烈起伏着呼吸,眼睛睁得大大的,血色更深,仿佛意志正在与体内的阴暗之识奋力抗争。这片刻的清醒对于他来说是多么弥足珍贵,他再也不想变回那个不辨是非只嗜血腥的人蛊。
凌非茗见状先是犹豫几分,但又念起青遥宫医者之约,便伸出双手握住木清酌的两只手腕轻轻将柔和的真气渡给木清酌一些,助他挣脱金蚕皇蛊的摆布,也好重归理智。须臾,木清酌眼中血色减淡终于平复下来。
“谢谢,你们天御宗的医术真是……一言难尽……”木清酌向凌非茗道谢,淡红的眼睛里闪着别样神采。
“木教主过奖。”凌非茗即刻松开手,她总觉得木清酌境遇虽惨,却时不时透露出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
木清酌似乎并未意识到凌非茗的戒备,只正色道:“如今除了我,仙火教中再无人知晓由长老就是礼南郡王彭让,郡王府中也无人知晓彭让在仙火教还有长老身份。木某所托几位之事,便是将此实情告知仙火教玉长老和黎长老,切莫让礼南王毁了整个仙火教!”
众人应下,木清酌亦以双手结做出火焰结印,深深鞠躬表示感恩之情。随后木清酌如约向四人道出仙冷湖的所在。
说来也巧,陨山之大,礼南王彭让偏偏择在此处挖坑炼蛊,为的便是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可就近再取冰冰花祛毒。所以,这蛊坑距仙冷湖竟是十分相近。
木清酌带四人在坑洞中一处洞壁前站定,抬手摩抚洞壁,徐徐道:“这洞壁之后有一条细路通往溶火洞,溶火洞的尽头便是仙冷湖。仙冷湖正中有朵晶莹剔透的冰晶之花,冷如水仙,娇若芙蓉,周身寒气逼人,常人仅是靠近也会瞬间化为冰雕,那便是冰冰花了。你们得了冰冰花之后,可在仙冷湖周围仔细观察,两颗参天古松之间就是通往仙火教总坛的出口。总坛每天都会有一位长老座坛执教,你们若从那里出去遇见玉长老或是黎长老,便将我所托之事讲给他们听。如果恰是由长老执教,也无须惧怕,木某这就送你们个制胜法宝。”
凌非茗闻言道:“木教主何不与我们同行出去,待寻得冰冰花后,托一可靠之人为你去除蛊毒?”
“来不及了。”木清酌苦笑道:“你知道,炼制金蚕蛊需将十二种毒虫投入同一瓮中,让它们互相残杀,彼此为食。一年之后唯一存活的那只周身泛着金色的毒虫便是至毒蛊王。金蚕皇蛊较之更甚,却又是如何炼制而成?”
“难道……”初一回想方才木清酌尚未怪物之时正在啃食一个可怜之人,而凌非茗点燃火折后,又见木清酌双眼血红肤色泛金,不由骇然,猜测道:“难道……木教主你便是……金蚕皇蛊的蛊王?”
木清酌点点头,痛苦道:“没错。金蚕皇蛊便是以身负蛊术之人代替毒虫,以人炼蛊的禁术!初入蛊坑时木某尚有意识,曾计算过每隔九日礼南王便会投下九个中了金蚕蛊的人来让我们互相厮杀。那些人自然不是寻常无能的普通百姓,每个都是我仙火教中制蛊炼蛊的弟子。起初木某对教中兄弟下不去杀手,唯愿尽力帮他们保留理智。然而时日长了,木某看他们忍受金蚕蛊折磨的痛苦样子,便觉得让他们活着还不如给他们速求一死来的痛快!”
凌非焉皱眉道:“所以你便将这九年来被投进蛊坑的弟子尽数杀了?”
木清酌听了脸上神情暗淡下去,片刻,又咬紧牙齿,狠狠道:“木某不杀他们,他们也会失去理智互相厮杀!他们没有长生蛊修复被蚕食啃噬的身体,只能等着被蛊虫喝光精血,吃成白骨!我是教主!我是他们的教主!!我不能带他们逍遥于世,只能送他们体面的去死!!!”
凌非焉见木清酌的目色又泛起红色,即刻感到这金蚕皇蛊的力量当真十分邪佞,如果木清酌再激动下去,定魂咒或许要失效了。于是她即刻安抚道:“在下所言并非责怪木教主,万望木教主不要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