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的十字路口那边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交警正在设黄色激光束线警戒栅栏,郑旦跑得气息紊乱,险些撞倒过路人。他脚步踉跄,拨开围观人群,一颗心七上八下,手指不停抖动。
刺目警戒线后是一大一小两具车骸,车头俱毁,驾驶座挤撞变形,地上到处都是车身碎片,犹如被刚猛野兽狠狠嚼噬过再吐出的残渣。郑旦一双眼乱扫,心脏猛跳,生怕看见触目惊心的血迹或者血块,
人群议论纷纷,警察过来驱赶闲杂人员,郑旦大胆拦下一名警员,意图打听林奇踪迹。对方撩起眼皮,狐疑又不耐烦地问他来历,郑旦谎称家属。
媒体车赶到,街上人流四蹿,不少吃瓜群众端起手持移动终端,现场直播这场祸事以及后续。
郑旦的失控情绪即将喷薄而出,他眼底泛起红血丝,艰涩滚动了下喉结,沉声问:“伤员呢?有救出来的人吗?”
警员指了指不远处的医疗车,说:“那边。”
郑旦又开始跑,广告飞行器擦过他的脸颊,勾出一丝血红,他也不觉得疼,只觉得胸腔中的氧气快被榨干,呼吸不过来。
他害怕,害怕看见他最不想看见的情况。
救护车的车身嵌着led屏幕,绿色十字架在屏幕上发出荧光,架身里刻着一支权杖,权杖张开翅膀,杖身上缠绕着只衔尾蛇。几个白色担架埋在荧光绿中,蛇影憧憧,权杖投影斜刺在洁白布单表面,其中一张布单下蒙着一具人形。
郑旦看得头皮发麻,差点眼前一黑,腿软倒地。
“林奇,林奇!”一声接一声,郑旦喊着,跌跌撞撞地向那凉透了的躯体移去。
突然,腰上一沉,有人全力抱住他,哑声低吼:“发什么疯呢!”
郑旦大惊失色,扭头看见一脸血污的林奇眉头微蹙,喘着粗气,像是死里逃生。不,是真的死里逃生。
“奇奇,”郑旦几乎喜极而泣,想双膝跪地感谢上苍,“太好了太好了,你没事吧......”
一位护士冲过来,欲为林奇喷治疗剂,林奇摆摆手,半边身子压在郑旦肩上,嘶哑道:“扶我坐一下。”
话音刚落,林奇就滑了下去,郑旦在林奇与地面亲密接触前就把人捞进了怀里。
林奇勉强张开眼,动了动嘴唇,平静而虚弱地说:“郑旦,你他妈磨磨蹭蹭地,来太晚了.....”
“你不要说话,”郑旦抱紧他,眼眶红得厉害,“奇奇,我来了,我就在这里。”
郑旦这句话一说完,林奇就陷入了昏迷,他很安心地阖着眼,像是在睡觉。
萨根家的家宴,看来又得取消了。
林奇被送往了附近的医院。萨根代表火急火燎地赶到,在走廊上拦住主治医师询问情况。医生告诉他,肋骨骨折两根,差点戳穿肺叶,多处软组织受伤,眉骨撞裂,缝合了四针。医疗舱内待一周就能好,完完整整复原。
郑区长夫妇赶到医院时,看见自家小子正站在病房门口,情绪低落,一脸踌躇。
“阳阳,你没事吧?”郑夫人焦切地抚着郑旦脸庞问。
郑旦头一偏,滑出母亲掌心,闷声道:“不是我受伤了,是奇奇。”
郑夫人爱子心切,嗤了一声,道:“妈妈关心你,你这没良心的,竟然还不领情。”
“够了,”郑区长实在没忍住,“我们先进去看看小林奇的情况吧。”
正说着,罗德·萨根从病房里走了出来,四人面面相觑。
郑区长咳嗽了一声,打破尴尬,关心地问:“罗德,孩子没事吧。”
罗德摇了摇头,然后目光移向郑旦说:“郑旦,林奇醒了,让你进去。”
林奇闭着眼,躺在病床上,内心烦躁。罗德·萨根刚刚同他的一番争论还萦绕在耳畔。
“这是我的最后通牒,林奇,如果你不愿意自己来,我替你向荒木局长递辞职信。”
“爸爸,您怎么就能轻易决断,这次意外就是罪犯们的报复呢?”
“你太年轻了,想些什么,做些什么,都太容易被人掌控了。即使今天这次算作意外,那以后呢,你有认真考虑过吗?你希望我每天都提心吊胆地因为担心你的安危而睡不着觉吗?”
“冠冕堂皇。”
罗德没有继续争论下去,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时刻置身在危险中,他只不过是一名父亲,替他唯一的孩子作了最明智的决定。就像他决定让医生拔掉琳瑟——他那已经脑死亡的爱人——的呼吸机那刻一样。
他从来不曾为自己作出的任何决定而后悔过。
“你醒了?”郑旦在病床边坐下,长手长脚却不知该如何安放。
“嗯,”林奇轻轻咳嗽了一声,“不会死的。”
“说什么傻话呢,”郑旦皱皱眉,“奇奇,你会健健康康、长命百岁的。”
“然后呢?”林奇忽然这么一问,“就这样活着,然后我们结婚,住在‘黄金之城’,等着都可以退休的时候,含饴弄孙,是吗?”
郑旦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会跟林奇结婚?在他的认知里,林奇是特别的,可那特别又不是爱人之间的,他对他并无非分之想。他深以为,这婚约不过是个虚无的象征符号,只是为了两家人在政治上联姻,所向披靡。他甚至想过,有朝一日,如果他们能遇到真正对的人,一定要解除这可笑、迂腐的契诺,并为对方送上最真挚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