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旦浑身是汗地惊醒,头痛欲裂。
他摸了摸脸,又摸了摸身体,确认自己没有被捆绑住。心悸得依然厉害。
那切身入肤的剧烈疼痛,那侵入进脑的侮辱话语,真实得让人战栗。他在黑暗中平复了一会儿,通信器在手腕上微弱地震了震,几个荧光数字浮显在空气中——坐标拜占庭区b—718,3am。
郑旦解脱似地吁了口气。他在自己的公寓里,并不是那噩梦里所谓的地狱星。他还是郑旦,也没了那所谓的白少爷。
真的只是个梦吗?可那绝望和痛楚为何如此真实,连腿间被拘束过的冰冷感都挥之不去。
另外,他是怎样回到家的呢?他不是明明跟姜特德在一起吗?
郑旦睡意全无,在床上翻来覆去。后背的冷汗已经潮了睡衣,黏腻裹身。空调过滤器发出微弱的嘶声,心绪不宁。
他起身,怔忪了片刻,忽然福至心灵,想到姜特德在武馆里同他提起过的“辛辛特那斯空间站事件”——其中的关键人物白麒。
他迅速在公共网络上搜索起来,资讯不少,可都是老调重谈,并无新奇观点。白麒的整个生平虽说跌宕起伏,但面向公众的信息还是少之又少,就像是
被刻意……抹去了痕迹。郑旦知道自己在明网里已经查不出更多东西来了,索性就直奔暗网。
关键词检索过后,大部分是持阴谋论观点的网友讨论帖。郑旦粗略扫了一下,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信息。但是,他被一则标题为“别害怕他们,你的恐惧是他们唯一的力量”的视频给吸引住了。点开调至主界面,一个愤懑的女声响起。
“与小行星带为敌人是地球与火星带生存之道……战争即将开始,我们需要克服弱点……”
视频里有一个头戴古怪面具的女人,因为只有半身,看不出具体身形,也无从判断是哪里人。
女人说了许多关于火星要对抗地月联盟以及试图夺取小行星带控制权的言论。
郑旦皱眉,这是个极端分子,也有可能是恐怖组织故意煽动普通居民而特地录的洗脑视频。
他从不迷信,可不知为何,看着这段视频,心底骤然涌现了强烈的不安,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女人的声音愈发尖锐,他捏了捏眉心,关了视频。
郑旦几乎一夜未眠,眼底有些泛青,但好在身体不差,偶尔熬夜对他也没太大影响。
大学校园里一派祥和,而昨晚发生的一切不啻梦境。
真奇怪,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上班竟会让他松一口气,有了点儿乐道安命的意思。同事之间的点头寒暄、学生们在开玩笑、叽叽喳喳,甚至连广播里快听到让人厌烦的流行歌曲,都让他觉得安心。
他伸了个懒腰,吃了最后一口真菌酸奶,便动身去阶梯教室,投入到传道授业解惑里去了。
***
郑旦坐回办公桌前,正为修改学生们的论文搅得焦头烂额。通信器响了起来,语音助手提示他为姜特德。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起来,盯着虚拟屏显,挂上笑容道:“姜先生,这么有空?”
姜特德笑了笑,“昨晚你喝得有些多,现在感觉还好吗?”
喝多了?郑旦心中起疑,嘴上却说:“怪不得今早起来,头还有些痛呢,原来是喝多了。”
他特地摁了摁太阳穴,装出难受模样。姜特德也没嫌弃他演技拙劣,开门见山道:“那我们今晚不喝酒,改看演出怎么样?”
见郑旦露出犹疑之色,姜特德立刻补充道:“我恰好订到了红日剧院的vip包厢,正缺个伴儿,愿意赏脸吗?”
郑旦看了眼虚拟界面上显示的日期,了然于心。
红日剧院的vip包厢光是预约就得十天半个月,虽然算不上多难求,可耐不住价格昂贵,还是令不少人望洋兴叹。而且每个月的22号,红日剧院都会有特别节目,关于节目有多特别,郑旦自然想亲自去瞅瞅了。今天正是22号。
“没问题,”郑旦说,“那你把节目单发过来吧,我先温习一下,以防看不明白。”
姜特德单手托腮,神秘地笑了笑,“这就不用担心了,去了自然就能看明白。”
他们约好在剧院台阶前汇合,地铁出了事故,郑旦转乘别的交通工具,就来晚了。
姜特德也没进去,正在门口和特纳说话,俩人表情都有些严肃。郑旦走过去,咳嗽一声,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特纳朝郑旦友好地打招呼,说自己要去找一位朋友,便朝大厅走去。
“开场了?”郑旦问。
“没关系,五分钟而已。”姜特德温声回。
“你应该先进去的,我不是说了会迟到的吗?”
“今天这部音乐剧,我去火星旅行时看过,就算错过了开头也没什么关系。”
这番柔情似水的体谅,让郑旦更觉羞赧。他朝灯火通明的大堂望去,征询地问:“那我们现在进去?”
姜特德点了点头。
这是郑旦第一次来红日剧院。他和林奇都不热衷文艺,俩人泡在一块儿,要么玩玩vr游戏要么去打室**球。
“据建筑师所说,红日剧院的内部装修是1:1还原了巴黎歌剧院。”
姜特德边说,边用手持移动终端扫了下电梯控制面板。
“难怪这么古典,”郑旦从透明电梯上向下张望,“大堂顶的这款六层水晶吊灯我只在电子书上见过。”
谈话间,俩人就来到了包厢。包厢壁光是感应式的,待他们都入座后,就瞬间暗了下去。
舞台上正演着男主角的solo部分,他在用歌曲向女主暗传自己的身世信息。
郑旦点开扶椅自配的显示屏,发着微弱荧光的歌词滚动着浮现在空中。
“怎么了?有没听清楚的地方吗?”姜特德倾倾身子,手肘紧贴着郑旦手肘,清晰的体温传了过来。
郑旦稍稍偏头,鼻尖恰好扫到了姜特德的唇边,柔软细腻的湿度落在其上。俩人同时愣了愣,气息纠缠在了一块儿,心底的那份异样早就蠢蠢欲动。
“我——”
话还未出口,一根修长的手指抚上了郑旦的唇边,把句子堵回了喉咙。
郑旦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他睁着眼睛,听见剧院响起如潮的掌声。而他们俩像两只躲在岩石中的鸟儿,被这黑暗的一隅隔离在明亮的热闹之外。
“你想吻我吗?”姜特德在黑暗中问。
郑旦心如鼓擂,他粗粗喘了一口气。这时,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胸膛。
“第五肋间隙,左锁骨中线内侧0.5-1cm可触及心尖搏动,”姜特德轻声说,“我的掌心快被这跳动麻痹了。”
郑旦没有说话,只是有些颤抖地捧住了姜特德的后脑勺。
台上的男演员正在声情并茂地念一首诗:
“亲爱的,我想同你一起告别春天。我希望话语淋在你的身上,敲击着你的身体。有多麽久啊,我爱你珍珠母般光亮的身体。我甚至相信你拥有整个宇宙。我要从山上带给你快乐的花朵,带给你钟型花,黑榛实,以及一篮篮野生的吻。我要,像春天对待樱桃树般地对待你。”【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