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首都星(地球),美属阿拉斯加州。
极目望去,现在的荒原是一片灰黄色,据说三月份的费尔班克斯附近还是会有新绿,但如果想要见识货真价实的阿拉斯加荒原,还得沿着道尔顿公路北行。
德纳里断裂带上地震频发,阿拉斯加州内依旧拥有冰川活动,尽管同两百年前相比,冰川流域面积已经缩减了2/3。东南区的鲸鱼栖息地也在逐渐消亡,铁杉和云杉点缀在原始水域的岸边,是大自然最后的卫士。
喷射式飞机在马拉斯皮纳冰川的上空盘旋了一圈,像一个湮没在蓝冰星球的小黑点。
舷窗外的光洒进机舱,男孩伸出手,遮了遮刺眼的光。
手上清晰的血管脉络几乎趋于透明。
“还有一会儿,”男人告诉他,“你想来点儿果汁吗?”
白亚麒摇了摇头,好像又回到了从前。
那个时候,白麟刚接他回家,扒在房门边缘,小心翼翼地问他要不要吃早餐。白麟无从下手的模样,让他一度怀疑这样笨手笨脚的男人,真得能胜任军人这个职业吗?白亚麒当时只有五岁,却已经有了小小的世界观,在孤独星球里寂静地形成保护罩。
白麟锲而不舍,花了不少时间让白亚麒开口说话。
当白亚麒第一次告诉白麟他看见的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白麟显得很激动,男人蹲下来与他平视,一字一句,你有美丽的翅膀,但千万不要让这翅膀从笼子里露出来,因为有许多坏人虎视眈眈,他们想要折断你的翅膀。
白亚麒还太小,到底没有明白这番话的意思,他只知道自己的世界像一个绚烂腐坏的梦,诡异的预兆从头至脚,藏匿的无形大口随时要将他吞噬。
后来,他长成少年,瘦弱清秀,在正常重力下成长的健康骨骼咔擦咔擦,把个子也拉得纤长。他听从白麟的话,把羽翼很好的收在笼子里,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类。只是偶尔,他能感受到有巨大的黑褐色影子在肉体的压迫下要不顾一切冲出来。
每隔四年,他们会来一趟费尔班克斯。白麟在这里有好友,顺便让白亚麒接受一系列检查。
白亚麒知道自己是有些不同的,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是一只进化成人的昆虫,或者是一株有了意识的植物。他问白麟,自己是不是不是人类。
白麟低头,回顶住他这跳跃的想法,严肃地纠正他,你就是你,你是人类。
自此之后,白亚麒把奇思乱想扼在了肚子里。
这次走得匆忙,白亚麒没来得及和郑旦好好告别。但他已经答应他,会每周给他写邮件,直到下一个暑假再会。
躺在漆黑温暖的森林木屋里,白亚麒已经开始想念刚刚结束的暑假。想念那个有麦色肌肤的男孩,有点骄傲,会在明明害怕时,一手拽着衣角,非常非常用力攥紧,却一脸倔强。他甚至能听见耳边有男孩快活的笑声,还有他柔软的头发滑过他的脸颊。他真得在想他。
他翻了个身,睡不着,走到阳台,分辨出冰山的轮廓,在更远的天际线,甚至有海洋的影子。在这样荒无人烟的地方,寂寞就是这样侵袭,彻夜不停。
吃早餐的时候,白麟告诉他附近的温泉旅馆在营业,半夜说不定能看到极光。
他们去了,吃完晚饭,泡室外温泉。
厚重的热气扑在厚重的雪上,蒸腾出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里有人的呼吸、温度,还有来自自然的呼吸、温度,把每一处角落都填得一丝不漏。
白亚麒浅淡的皮肤被冷热交替刺激着,泛出粉色的色斑,发梢结了冰凌,像是努力上翘的枝桠,点缀在乌黑中。
“快看。”白麟捅了捅他。
“——嗯——”白亚麒拖长鼻音算回答他。
男孩靠在池边,静静抬头,瞳孔慢慢震动,青色的光斑逐渐填满眼底。
原来是这个样子。这就是极光啊。
温和有力的光,从深空的一头流向另一头,依次递进的绿色光晕汇成练带,腾缓着扩/张。
“真美啊。”白麟发出由衷地感叹,“下次,叫他也来看看好了。”
白亚麒耳朵里听见了这样的内容,带着异常柔软、怀念的语气。
男孩紧了紧喉咙,“爸爸。”
“嗯?”白麒直起身子,水珠从胸膛滚落。
“你现在在想谁呢?”
白麒愣了愣,随之听明白了,“我啊,在想一个如果看不见他,就会觉得特别寂寞的人,”男人这样说着,把胳膊搭在了眼睛上,“有时候啊,想他也会想得想流泪呢。”
“为什么不让他跟我们一起?是因为我吗?”
白麟放下手臂,用湿漉漉的掌心揉了揉少年还略显稚嫩的脑袋。
“当然不是因为你,只是......”
“只是什么?”
“有些事情他无法理解,我也不打算说服他。我尊重他的思想,我不希望他因为我放弃光明的未来。”
白亚麒的理解能力有限,话题进入了空白档期。
“那你有没有想谁?”男人使坏地笑起来,“你也是个大小子了,在学校里有没有喜欢的人?”
男孩露出“麻烦”的表情,横了男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