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如墨的长发披了半肩,身旁站着伺候的人,在他的示意下,拿着烫手的银边小铜壶,往他面前的碧玉盏里倒入滚烫的水。
而齐叔晏空出两只手,修长白皙,在细心地挑选茶叶。桌上只摆了两个碧玉盏,如此看来,可能是为了两人一人一杯了。
齐叔晏低头择选茶叶的时候,安安静静,等茶叶都挑好了,方抬头。身旁侍候的人立即要倒开水进去,被齐叔晏一手止住。
“这水只有六分热,不适合烹茶。再去烧些来,凉至八分热。”
明明看也不看,就断定茶只有六分热了。拿壶的人手心碰了碰,还真是,顿时看向齐叔晏的眼神里多了些敬畏。
“是,殿下。”
闽挞常眉毛动了动,他在齐叔晏面前坐下,“没想到,殿下竟是有如此闲情逸致。”
方才闽钰儿来之前,两人谈到了“王嬷嬷”的事,齐叔晏直言不讳,那王嬷嬷想加害的人,是自己。
也就是说,敏敏和一大帮北豫这边的人,都是被动牵扯进来的。
闽挞常见他说的不紧不慢,有理有据,还想问他是如何知道的。
齐叔晏将面前的茶推到了闽挞常跟前,他说:“主公先尝尝这茶,看味道如何。”
闽挞常只得依他的,端起茶汽氤氲的碧玉盏,顿时只觉这茶清气香的异常,竟是与过去喝的茶大不一样。
可明明是用同样的茶水煮的。闽挞常低头抿了一口,醇厚的茶香在唇齿间溢出来,不腻不浅,前味略苦,入喉处隐隐有了甘甜,顿时对齐叔晏的茶艺赞赏不已。
他说:“殿下这般技艺,怕是天下都再难寻了罢。”
齐叔晏淡淡一笑,“不敢,略通而已。”不说远了,就眼前人——江憺,烹茶的手艺就稍高于他。
闽挞常身心舒畅,转眼间一杯茶已经下肚,放下碧玉盏,对面的齐叔晏已经端正地坐在了桌边,男人垂眸淡然道:“贼人的事,主公不用查了。”
闽挞常一顿,“不用查了?为何?”
那贼人敢在这里撒野,而且还来无影去无踪的,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何况那人针对的还是齐叔晏……
“春海上,北豫南,是公冶家的地方,主公应该很是清楚。”齐叔晏转了视线,看着茶水里翻滚的茶叶,眸子渐渐聚起来。
“公冶家的事情,我想,主公怕也是不好管。”说得一滴不漏。
他看闽挞常,嘴角带了个淡淡的笑。
闽挞常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怎么会……
“殿下此话当真?”闽挞常说话声都低了些,“当着是公冶家的人来捣的乱?”
公冶家与北豫是世交,连闽挞常唯一的宝贝女儿,都和公冶家的大公子公冶善定了娃娃亲,可见两家人的亲密程度。
尤其是现在,公冶善死后,公冶家的事情全被公冶衡一人包揽下来。虽然闽挞常素来和这位小公子交际少,可见他也才不到双十年华,就将一群颇有心机的叔伯治理地服服帖帖,倒是另眼相看,给了他不少恩惠。
在这当口,齐叔晏这么说,闽挞常少不了要斟酌一下。
“殿下是否确认?”闽挞常道。
“不敢说绝对,但十之八九。”见闽挞常愈发愕然,齐叔晏垂下了眸,“主公也不必细问了,公冶家唯一有能力做出这事的人,你我心知肚明。”
能有这样心思的人,自然,也只有可能是公冶衡。
闽挞常突然觉得事情十分棘手。
不说别的,单就这个公冶衡,他就觉得不好处理。当时公冶善死了,公冶家上上下下忙着奔丧,闽钰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北豫的人又因了海上天气难测,迟迟未到,就全靠公冶衡这一个人,来照顾闽钰儿。
闽钰儿第一次嫁人,又是第一次成了寡妇,哪里都是懵懵懂懂的,蹲在公冶善床前,眼睛哭肿了一日。后来公冶善的遗体被抬走,在夜里瞒着她,以是闽钰儿又光着脚跑出来,逢人就扯住袖子,问:“公冶善呢?”
她胆小,那夜里又碰上闪电打雷,一个人在床上险些要发狂。
可府里上上下下的人,也无人敢去安抚她。末了还是公冶衡一个人,踏着烛火进了她的屋子,道了句:“嫂嫂勿惧。我带人来了。”
闽钰儿扯着公冶衡的袖子,哭了整整一夜。第二日男人去祠堂的时候,袖子处还是湿的一大片,连换也来不及换。
后来,也是公冶衡带人,将闽钰儿好生生地送回来的。闽挞常说不用送,可他道:“嫂嫂看起来状态不好,不送回去,我着实难以心安。”
闽挞常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男人站在雪地里,一身黑袍,微笑对着他道:“家兄已故,临终前让我把嫂嫂送回来。”
这一切,闽挞常都还记得。而且在他记忆里,公冶衡虽然不比公冶善温润,但也是个难得的好脾气,怎么就会突然主动来找齐叔晏的麻烦?
齐叔晏不说话了。他笃定的事,那十之八九,就是对的。
关于公冶衡,闽挞常知道的事情,他都知道,而且还有一些隐秘的事情,他也知道。
但是他现在不会说。末了只是端了碧玉盏,方才倒水的已经过来续了一杯茶,齐叔晏低头,喝了一口茶水。
心底渐渐清明。
“主公,今日不早了,明日我再来。”齐叔晏放下杯子。
“明日?”闽挞常一时嘴快,只得赶紧改口,“殿下明日来,是为了贼人之事继续商讨吗?”
齐叔晏摇头,“那事不必再查了,查了也没有结果。”
俄而一顿,看着闽挞常疑惑的眼神,他微微颔首,“今日已是六月十八。”
“我来这里,也半月有余。明日,该是商量正事了。”
毕竟他带着江憺和孟辞过来,不是赏景看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