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也不是外支的堂哥,那些人蒋宥年估计都不认识,连脸熟都没混过。
他们背地里说他是傻子、白痴,毫无交际攀附的价值。
“……小年,你怎么了呀?小年……”大嫂徒劳地唤着儿子,悲伤又无助。
哥哥,画画……蒋宥年固执地重复这两个词,大臂被蒋孝期箍住,双手胡乱抓挠,蒋孝期露出的小臂火辣刺痛。
倏地,蒋孝期脑中轰然一震,有什么遮碍坍塌了,现出内里清晰的影子。
是了,能让宥年亲切叫做哥哥,又能安静看他画画的,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
周未……小未,刚刚画沙画的是小未?怎么会!他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
有下人闻声过来帮忙,蒋孝期将大侄子朝大嫂怀里一塞:“去拿那本旧画册给他看!手工订装的,很厚,皮封面,蓝……湖绿,湖绿色皮面那本。”
蒋孝期外套也没拿,转身蹬蹬蹬跑下楼梯,穿过席侧小道直奔作为临时后台的小会客室。
圆脸女孩又用肘子捣旁边剥松子的男孩,抻长脖子:“喂喂,小舅舅在干嘛?衣衫不整的——”
男孩视线兜一圈落回手机:“管他呢……晚上到底去不去?叫上裴钦和成都,多少天不见这俩傻逼掐架我都快自闭了……”
他静了音的微信群消息狂闪,“恶人谷”中了病毒似的疯狂刷屏。
“卧槽!”蒋宥莱低呼:“刚有人说在园子里遇到周未了!真的假的!末末,末末来了?”
蒋宥圆捂他嘴,下意识看向邻座的周家人,碰巧撞上周耒阴冷的视线:“疯错地方了。”
她避开视线凑头过来:“真的?他真来了吗?”
蒋孝期进了偏厅逮人就问:“刚刚画沙画的人呢?”
服务生看他眼生,但那身看就不菲的衣服和蒋家人特有的凌厉眉眼相当迫人,赶忙回答:“走,走了,刚走。那个,老夫人让给的红包也给了。”
他不清楚这位一脸找茬的祖宗哪根筋搭错了,觉得周未不容易,同是伺候人的,想替他说好话,连老夫人都赏了,您还鸡蛋里挑哪门子骨头?
蒋孝期疾步穿过偏门追出去,给石板路上拖着大箱子的单薄背影撞了个满眼,顿时像一股柠檬水滋进鼻腔里。
这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小……混蛋!
周未……“小未!”蒋孝期切齿喊出来。
经理哈腰跑过来,诶?蒋三少!
如今蒋家当家的是蒋柏常,那他的小儿子蒋孝期自然就是名正言顺的三少爷。
“蒋先生,”经理拍着纸巾擦汗:“您找他有事?我替您追去,您这么叫他他也听不见。”
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着走远的周未:“生过病,耳朵不那什么,今天过来的路上助听器给摔坏了,有什么不周到我去说他……诶?”
蒋孝期朝他走近一步,视线落下来极其迫人:“什么意思?”
经理:……什么什么意思?这位据说是丹旸大学本硕连读,美国名校高材生的小蒋先生,理解不了他这么明显的语义?
经理嗫嚅:“就是,聋……”
蒋孝期瞳仁剧烈一颤,心口像是给什么利刃豁开了,又酸又痛。
他也是刚刚知道周未这两年病过一次,好了之后据说是忘记了一些人和事,但他一个字都不信。失忆?韩剧吗?
听不见!
蒋孝期拨开懵然的经理,疾步追过去。
所以刚刚他喊他,他连一个步点都没踏乱。
周未拖着个大箱子,蜗牛一样经过木连廊,转头看向从前他最喜欢窝的那张藤榻,软垫换了中国红的新罩布,十分雍容喜庆。
那时他总是轻轻松松地来,轻轻松松地走,不像现在这样需要负重前行。
西南角的廊柱上还有小时候他们熊淘刻下的比身高横线和“到此一游”,蒋家修缮的时候也不磨去。
周未有点想绕过去看看,马上又算了。
“小未,”蒋孝期叫他,不信他听不见。
周未不停步,蒋孝期伸手拉他,胸口的所有情绪都化作手上的力道,恨不能将人捏碎。
待落到身上,轻得像拈水中月影,他怕吓到他。他听不见。
周未还是给这突如其来吓了一跳,倏然回头,那个人炮/弹似的撞进来,轰地把他炸懵了。
周未被他拉着一条胳膊,好不容易才将满脸惊诧不留痕迹地过度到茫然,看了看钳住自己的手,蹙眉,抬眸。你干嘛?
日光落在蒋孝期脸上,他整个人散着辉芒,醒目而耀眼。
周未色厉内荏地迎着对方纳米探测器般的注视,不能退缩,不能露怯,不能认得他。
蒋孝期显然被他这种无辜又无措的表情刺伤了,那是一种看待寻衅滋事路人甲的眼神,疏离而陌生,甚至有点厌弃。
“你来干什么?”蒋孝期明知他听不见,兀自发泄似的说道:“周未,你来这儿究竟想干什么!来了不聊几句就走?小未,你怕我吗?怎么没待在裴钦那个流氓身边让他保护你?还是他又背着你混到什么人床上去了?你有受虐倾向吗?巴不得别人祸害你——”
蒋孝期咬牙,他是这么卑鄙刻薄的,忍不住要用最锋利的话来凌迟对方才能泄愤,他知道他听不见,所以肆无忌惮。
周未微仰着头,看他双唇张合,漂亮清澈的眼睛里飘着一层云,掩住波澜,山雨欲来。
他作势垂下眼睫去掏口袋里的小本子,快撑不住了,面具要裂了。
周未前所未有地怀念那把嗓音,如今就像吐息一般吹在面前戛然而止,幸好听不见,不然这谁受得了不挥拳揍他?
周未翻开一页刷刷写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见对方表情僵在那,继续低头写道:我耳朵不好,听不见。你是谁?
然后在第一个问句上圈了个重点,将本子递给他。
蒋孝期接过铅笔,像是那笔很重似的,好一会儿才落在纸上:你不认识我了?
周未提了口气,坦荡地看回去,接着写:我生过一次病,忘了很多事情。你是……我从前的朋友吗?
蒋孝期盯着朋友两个字,摇头。
我是,你的男朋友。
他在本子上写:
我是个曾经为一己私利丢下过你,惹你伤心痛苦的渣男友。
你说,如果有天我敢重新站在你面前,你一定让我肝肠寸断、悔不当初、生不如死。
小未,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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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孝期:记不得了?不认识了?很好,你听我给你慢慢说……
周未:等等,那个什么什么是什么时候?这样那样又是闹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