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看清身后的苏云叶时,蒋宏宣有些不自然地嘴角动了下,好像想扯出一点笑容,但被冻僵了的脸最终还是没能完成这种对于他来说略显高难度的表情。
蒋宏宣的目光忽地落在搭在苏云叶胳膊上的棉袄上,倏然一愣。
注意到他的视线,苏云叶笑着说:“蒋老师,下午开始下雪的时候,我妈回家收衣服,看见您的衣服也晾在外面,就帮您给收了回去。”
接着她又一举手里的铁盆:“家里晚上做了火锅,正好给您端来些。咱们先进屋说话吧,要不雪可全落火锅里了。”
蒋宏宣这才如梦方醒般,迈步走到屋门前,帮苏云叶打开了房门。
等进了屋,苏云叶赶快把火锅放在桌子上。
别看外面冷,可架不住火锅热呀,这端了一小会儿,还有点烫手呢。
顺手她把棉袄也递到了蒋宏宣手里。
同时笑着说:“我妈看棉袄上有破损的地方,就擅自做主给补上了,希望您别介意。”
棉袄拿在手里,蒋宏宣低头看过去。
原本的几处破洞,已经都被人用密密的针脚给细心缝补过了,不仔细看,都看不出原本有破损。
蒋宏宣嘴唇动了动,声音低低地道:“替我……谢谢你妈妈……不过这火锅我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吧。不好总是拿你们的东西。”
苏云叶知道他指的是上次的火锅底料。
“这不算什么,就是家里一点吃的。再说,我这次过来,是有事想找您帮忙。找人帮忙总不好空着手上门不是。”
几次接触下来,苏云叶已经摸透了蒋宏宣的脾性。
这位蒋老师,看似性格冷硬,对谁都不假辞色,跟人绝少接触,但这却恰恰说明了他内里的敏感脆弱。
他骨子里绝对不是现在所展现出来的这个样子,而是在不知多少次迫害中,才渐渐封闭了自我。
苏云叶曾听大院里其他一中的老师私下议论过,他们管蒋宏宣叫坏分子,说他过去除了上课,还要打扫学校的厕所,进行所谓劳动改造。从今年开始,政策发生了变化,学校让他不用再进行劳动改造,每天只需正常上课即可。
因为这个,那几个老师还颇有点愤愤不平的意思。
苏云叶很难将眼前这位尽管穿着老旧中山装,却仍然气质卓绝的男人,同打扫厕所这个词联想在一起。
压下心底的感慨,苏云叶觉得对于对任何人都抱着防备心理的蒋宏宣来说。直截了当或许是最好的方法。
果然,蒋宏宣一愣,接着眼底浮上浓浓的疑惑。
苏云叶继续道:“蒋老师,是这样的,我有一位小堂舅,报名参加了年底的高考。眼看还有一个月就要考试了,可他前段时间来信说,有些科目有点吃力,尤其是物理。所以我想请您能不能抽空帮他解答一些物理方面的问题。”
说完,她便注视着蒋宏宣的表情。
蒋宏宣略低头,神色有些为难。
片刻后,他依然低声道:“你也知道……我属于被改造分子,和我牵扯上太多关系……不论对你,还是对你妈妈,都……不大好……”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湮没在唇间。
原来他在顾虑这个。
苏云叶一正脸色,毫不迟疑道:“我和我妈没啥好怕的,这个您放心。再说上面一直在讲人人平等,我们每个人都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一份子,您也是一样的。千万别担心有啥牵连不牵连的。况且……您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不过我相信,您一定是被冤枉的,将来总有一天组织上会给您平反的。”
蒋宏宣愕然抬起头,定定地望向苏云叶。
苏云叶让自己的表情尽量显得自然些,再自然些。
刚才那段话,大部分都是她胡诌八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