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铭承直视着老夫人通晓世情的睿智双眼,话音缓和却非常坚定:“本王心仪清歌,但本王不会依仗皇权强娶。”
短暂的静谧之后,老夫人缓缓的说道:“此时此刻,殿下心中正是情深意浓,自然可以事事为清歌考虑,但……请恕老身妄言——若是清歌始终对殿下无意呢?殿下屡求不得之后,又有如何能保证今日殿下的一番心意还能初心不改?”
——如今心中有意,口中自然也就是愿意相让,但这世间又有几个人,会在屡次受挫之后不会恼羞成怒?不会倚强凌弱?
如今再是说得好听,到时一道圣旨当头压下,又还有谁能说个不字?
“纵然殿下此时心中情重,但若清歌日后心仪之人不是殿下……”
“老夫人的这种顾虑,现如今不论本王说什么,似乎都难以消除。”段铭承沉吟一瞬,突然话题一转,抛出了一句惊人之语——
“不知老夫人是否知晓,清歌原本想要出家?”
“什……”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就如同一声炸雷,不仅老夫人愣住,就连杨凝芳都愣了。
“此前清歌在海关为了相救本王,曾经重病一场,那个时候,本王曾经听她昏迷之中不断噫语——此生不嫁。”
卫家老太君这一生亲手持刀守过城,也送走过自己爱如珍宝的次子和女儿,更是亲手给夫君穿戴过寿衣,本以为这世间也没什么能再让她心惊之事了……然而段铭承这一句话,依旧让她心中陡然一紧。
“殿下!”老夫人半晌才咬牙道:“殿下此话可当真?”
“绝无虚言。”段铭承颔首。
“本王也曾私下遣人调查,却仅仅查到当初纪家曾偷换过她的亲事……”谈到纪家的时候,段铭承眼眸低垂,出口的音色中已是带了凛冽:“……还曾试图使计设计,想将清歌与被下了药的酒客引到一处。”
一语出口,耳边便是一声破碎声响,卫家老夫人手边的那只茶盏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零落碎片,杯中剩余的半盏热茶泼了一地,袅袅的冒着白气。
“请殿下恕罪,老身失礼了,老身……老身……”那满头白发的老夫人怔了片刻,突然转开了头,出口的音色都发了颤:“那孩子……我问她在纪家过得可好的时候,她……她竟还瞒着不说……”
“想来是清歌一片孝心,不愿让老夫人伤感。”段铭承没有将那气得摔了茶盏的举动往心里去,只接着说道:“除此之外,纪家似乎还想将她随意婚嫁——只是此事本王还尚未查到证据。”
“纪家!纪正则!”卫老太君手都气得发抖:“那吃人的纪家,祸害了我的晴儿还嫌不够,竟然还想祸害我的清歌!他们……他们怎么敢——”
眼见这头发雪白的老人家气得变了神色,杨凝芳连忙给她揉着心口。
“老夫人请勿动怒,这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段铭承说道:“本王会旧事重提,就是想和老夫人说明,若真按清歌自己本意,她……若是将来真的皈依佛道,老夫人可乐见?”
卫老夫人江凤瑶双眼紧盯着面前那碎成了一地狼藉的茶盏碎片发怔。
“其实此前,清歌已经向着灵犀观的观主玄碧真人提出过想要皈依,是玄碧真人一力劝阻,不肯收她,这才暂且搁置。”
“关于此事,卫家可向灵犀观求证。”
段铭承一番话说完,正房之内就又一次归于了寂静。
默然了良久,卫老夫人才苦笑着开口:“殿下的心意,老身已是尽知了,可……自古情之一字,就最是无常,若是殿下所求他事,卫家自然责无旁贷,但这件事……老身不能越过清歌自己的心意,就擅自做她的主。”
……在她看来,这个年青的靖王殿下确实是人中龙凤,有勇有谋,人品也端方正直,若清歌将来真的嫁与靖王,想也知道是极好的一桩婚事。
可就如她说的,情字从来都是不知所以,如果她现在应了,将来若是清歌真的……钟意了旁人,到时候靖王若是挟怒逼婚,岂不是……
“老夫人怕是误会了本王的意思。”
段铭承苦笑:“本王今日,并非是为了让卫家许嫁而来。”
这一句听得卫老太君和杨凝芳两人都愣了。
——不是为了让卫家许嫁清歌,这靖王跑来卫家张口心仪闭口许以靖王妃之位,结果一转脸,难道又想改口不成?
“清歌她……如今心思还没有开窍,今年,应是她及笄之年,本王此次前来,是想请卫家应允本王,一年之内,不会试图给清歌相看议亲。”
卫家老夫人眉头紧皱,沉吟不语。
“本王也算多求了半年,自清歌及笄,到她二八年华这一年,请勿与她相看人家,若有谁家提亲,本王也希望卫家可以暂不应允。”
一年……不,严格算来,是将近一年半。
若仅仅是这样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前提也得是这靖王肯应诺才行。
“殿下,勿怪老身多言——”老太君沉吟片刻,终于开声:“若是一年之后……”
“若是一年之内,本王仍然没能撩动芳心的话……”段铭承苦笑着一摊手:“那届时听凭老夫人与清歌议亲便是了。”
……这样的要求,不,请求……卫老夫人终于缓缓点了头。
“若仅仅是一年内不与清歌议亲的话,老身愿意应允殿下。”
一语落地,杨凝芳眼睁睁看着那个冷峻沉稳的靖王殿下竟然长长松了口气。
“如此,铭承在此多谢老夫人。”
说着,这靖王殿下竟然整了整袍服,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冲着卫老夫人行了一个晚辈礼。
“这……殿下!使不得!”
他这突兀的一礼,别说老夫人反应不过来,就连杨凝芳都吓了一跳。
——这只是一年内不给清歌相看议亲罢了,还……还没说就嫁给靖王呢啊!
这晚辈礼,是不是也忒心急了点?
卫府一行,段铭承总算得偿所愿,又略寒暄了两句,便就起身告辞,直到他修长挺拔的身影迈出府门乘车而去了,送客归来的杨凝芳一进到静安院,就看见卫老夫人正在那皱着眉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