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偏殿中,侍女服侍着海琉光躺到床榻上,而后, 掩门退去。
繁华和喧嚣被隔绝在外面, 春日的午时,是宁静而温暖的,连空气似乎都有点水粉的颜色。
白芷从袖中取出一个长匣子递出去,柔声道:“这是墨檀调制的曼陀罗香,能够让人睡得更安稳些, 琉光最近很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点上这个,可以让她好好地休息一下。”
明羲华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了白芷一眼,白芷神色依旧淡然、甚至无辜。明羲华取出了匣中的香料,在赤金香炉中点燃。
轻烟袅袅杳杳,如丝絮般萦绕在海琉光的眉目之间,柔和了她那近乎锐利的美丽。太阳从窗台外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海琉光的眼角,她沉睡在日光之畔,容颜比日光更盛。
明羲华凝视着海琉光,他的呼吸渐渐地粗重了起来,极力地压抑着什么。良久,他终于无法再忍耐,伸出手去,抚摸着海琉光的脸颊,极轻极轻,仿佛碰触一个虚幻的梦。
这就是他的梦,曾经被白芷所窥见的、不可诉说的梦。不,他的梦境远不止于此,他想要得更多、更深……
“储君殿下。”白芷轻声开口唤他,“你在做什么呢?”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呢?”明羲华并未回首,他低声笑道,“你不必担心,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胆量敢于冒犯龙王殿下。”
他发出恍如叹息般的声音,“你所看见的,终究只是我的幻想,因为无法实现,才会有那样的梦。”
白芷轻轻地笑了起来:“那真是荒怪不经的梦,我几乎无法相信,储君殿下您居然抱有那样的心思,如果让琉光知道了,她会如何看待你呢?”
明羲华终于回过头来望着白芷,哪怕她并不能看见。他的眼神冰冷尖锐,语调却还是温雅和气:“所以,别对她说,这是我们之间秘密,龙王妃。还有一点,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进入我的梦境了,那并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窥人隐私,只有像迦凌鸟那样低贱的生物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白芷敛眉躬身,用谦和的姿态道:“抱歉,殿下,我本是无心。既然殿下并不喜欢我,那我先行告退了,琉光就麻烦您照顾了。”她返身,凭着印象慢慢地走到门边,唤来了外面的侍女,搀扶着离去。
曼陀罗的香味融化在春日的气息中,让人忘却归处的旖旎,明羲华似乎也要沉醉其中了。宫殿内纱罗委地,珠帘低垂,人的影子和欲望都深藏其中,他想,或许,所有的梦终究都会实现,譬如,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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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月光并不太盛,有点朦胧的影子落在海岸边,沉睡的深蓝,星子寂寥。
朱羽燃犀敛起翅膀,降落在海边,远远地看见了海琉光的背影,他情不自禁微笑了起来。
“琉光。”他轻声唤她的名字。
海琉光微微侧首,月亮的颜色有点暗淡,她的轮廓融在夜色中,似乎不再有往日那般凛冽的气息。
朱羽燃犀从背后拥抱住海琉光,把嘴唇贴在她的耳鬓边,悄悄地问她:“有没有想我?”他自己先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很想你,这么久才能见一次面,我想你想到快要发疯了。”
海琉光终于回过身来,她把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膛上,她闻着他身上的气息,那个男人的味道,温暖而浑厚,宛如白昼日光。她喃喃地道:“嗯,我非常非常地想你,一直都……很想见你。”
夜色里似乎有一种柔软的香气,仿佛是海面上飘渺的龙涎香、又仿佛是晚风中飞鸟衔过的春泥,无从捉摸,又无处不在。朱羽燃犀望着月光下的恋人,他不觉有些恍惚了。
朱羽燃犀低头吻她,她却用手指挡住了,她的手指冰冷而柔软,划过他的嘴唇、他的眼睛,轻轻地摩挲,像是用指尖刻画着他的容颜。
白色的月光下,他与她影子交叠在一起。
海边的沙滩细腻而绵软,在肌肤上磨蹭着,有一种战栗的感觉。身体随着海浪起伏。汗水打湿了她的长发,她几乎要疯狂,仰起头,张开嘴,却不敢发出声音,怕惊醒了夜色、以及、夜色中迷离的人。
潮声微弱,海上冷月如弓。一晌缠绵,足以刻骨一生。
……
狂热之后,身体的温度渐渐冷却,朱羽燃犀并没有往常的满足与欢喜,涌上心头的,反而是一股空荡荡的失落。
太阳不知何时从海平面上露出了一点影子,而月亮还未落下,恍惚间,他分不清这是黑夜或者是白昼。
海风吹来,那种若有若无的香味终于在空气中完全消散,朱羽燃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海的味道,带着一点微微的咸味和苦涩,仿佛人鱼的眼泪风干在夜与昼的交替中。
太阳渐渐地升了上来,朱羽燃犀望着怀抱中的那个女人,他的脸色慢慢地变了。
她与海琉光有着完全相同的容貌与身段,甚至连她身上的味道都是一样的,但是,她的眼眸如朦胧烟波,并没有海琉光那深邃如大海、璀璨如星辰的光彩。
那一瞬间,朱羽燃犀的心头忽然清明了起来,他霍然立起,红色的火光从他的身上一闪而过,化作羽衣覆盖住他□□的身体。生平第一次,他有了一种惊怒交加的感觉,他注视着脚下的女人,一字一顿地问她:“你是谁?居然敢冒充琉光!”
周围的温度陡然飙高,空气都发烫了,朱羽燃犀的声音是平静的,但她听出了那其中没有掩饰的杀意。欢好的余韵尚未褪去,而她于他,大约不过如草芥。
“我是白芷,巫族公主、龙族王妃。”她这么回答他。她抬手捋过自己凌乱的长发,那发丝慢慢地从蓝色变为银白,她回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朱羽燃犀的脸色变了又变,他终究还是想起了白芷对于海琉光来说意味着什么,只有白芷的幻术,才能维持海琉光的龙型。不能杀她,这种认知对朱羽燃犀来说简直难以忍受,被欺骗的愤怒充斥着他的心,他的眼睛都泛起了赤红,他勉强抑制着自己情绪,咬牙道:“琉光在哪里?”
白芷站了起来,她在清晨的海风中□□着身体,而她的仪态和神情却是那么优雅从容:“琉光还在妙善天都,她不会来的。”
朱羽燃犀厌恶地避开了视线:“你用什么手段把她绊住了,龙王妃,你就是这么回报琉光对你的爱护与信任的吗?”
“我是为了她好才这么做的。”白芷柔声道,“她生来就注定不能和你在一起。”
朱羽燃犀用冰冷的声音道:“白芷,我现在没有杀你,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了,不要再试图挑衅我。”
白芷仿佛没有听到朱羽燃犀的话,她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应该知道‘噬心血誓’吧,那你知不知道如果龙族的人违背誓约,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朱羽燃犀自然知道“噬心血誓”,据说这是源于婆娑界的一种秘术,因为这个誓约,强大的龙族效忠于浮黎一族,这三万多年来,朱雀族不是没有尝试过破解这个秘术,但很遗憾,他们对此一筹莫展。
白芷的脸上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她用清晰的声音告诉他:“身为龙王,琉光爱上你,她违背了浮黎天帝的意愿、违背了龙族先祖许下的誓约,墨檀很早就告诫过她,她的心脏已经有了裂痕,这十几年来,她爱你越来越深,噬心血誓在她身上发作的效力一次比一次严重,她很快就会心碎而死。朱羽燃犀,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你而死吗?”
风从遥远的海面穿行而来,这是春日祭的第二天,人鱼浮上了海面,在波浪的荡漾中曼声吟唱。朱羽燃犀伫立风中,他想起了那一年在大海之上、天幕之下的初遇,她的歌声如天籁,足以令人心沉沦。
周遭跃动的火焰熄灭了,朱羽燃犀回过身,深深地望了一眼那湛蓝色的海洋,可是看不到她的影子。他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又睁开,目光一片清冷。他张开了羽翼,将要离开。
白芷朝前走了两步,向虚空伸出手去,可她自然是无法碰触到他的。
她大声说道:“朱羽燃犀,我的父亲白泽,是被人称为最接近真神的存在,他有过一个预言,和你、和朱雀族有关的预言,你想要知道吗?”
朱羽燃犀回头瞥了白芷一眼,他望她的眼神,如视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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