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几乎笑出声,上前去仰面质问他,“你有没有弄错,是她要杀我。”
宋昱也盯着他,黑眸中情绪翻涌,冷的让人心惊,“她杀不了你。”
“什么狗屁逻辑!”
陆沉气笑,身体微微颤抖,“你也得有个度,让她这么自不量力的是你。”
“我不想跟你吵。”宋昱冷冷道,目光落在床榻上沈良州,声音低沉下来,“没有意义。”
“那你告诉我什么有意义?是她吗?”
宋昱不理会她,抱着人往里走。
陆沉追上去拦住他,被冷冷喝道:“让开!”
“沈良州就在这里。”
陆沉不为所动,指着他怀里的人,紧盯住他的眼睛,“宋昱,你疯了吗?”
宋昱低头看了眼靠在自己怀里的小姑娘,抬眼看着她,目光沉静,嗓音清冷,“你很了解我?”
陆沉微微一怔,听见他继续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陆沉身子蓦然一抖,呆呆的看着他,“你……”
这么些年,宋昱做事说话都极为懂得拿捏分寸,淡漠又内敛,让人看不清摸不透他在想什么,鲜少有话语带着攻击性的时候。
陆沉自认了解他,一时之间竟拿不准究竟是说中了他还是惹怒了他。
宋昱面无表情的掠过,将人放在内室放置的软塌上,盖好软毯,望着面色苍白的小姑娘,叹了口气。
拇指指腹摩挲过她的眼角,他轻声细语,“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他从内室出来,看见陆沉依然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你这次回来,就是要把自己陷入死循环里?”
今日的陆沉很是聒噪,宋昱轻蹙眉头,沉静望过去,“你想说什么?”
“宋昱,我等了你这么多年。”
陆沉声音微微颤抖,“你可以不喜欢我,你也可以继续冷漠无情,做你不染朝中事的逍遥人,我知道你没有野心。”
“但是,但是。”
她的面容变得苍白,上前一步,有些仓皇失措,“你不能因为任何人委曲求全,你想要什么我都会帮你,我不允许你变成这样!”
宋昱的眼睛带着零星的深沉,淡淡落到她身上,他就这么看着,看着冷漠刻薄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陆沉,此时宛如受了天大的委屈,倔强的盯着他。
许久之后,他开口道:“不要因为我感到委屈,我一直没有什么想做的,在哪里以什么身份都无所谓。”
“我不觉得难,也不会苦。”
“可她不喜欢你。”陆沉指着床榻之上的沈良州,“我看到了,她这么娇气的女子肯为了沈良州跟我拼命,这才叫喜欢,对你只是依赖,我不信你看不出。”
宋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点不为所动。
陆沉敛去眼角的湿润,声音低下来,“这样也行吗?”
没有得到回应,她又追问,“值得吗?”
“你说值得吗?”宋昱轻轻开口。
陆沉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忽然笑了,笑的眼泪流出来。
“值得。”
她轻声叹息,“心甘情愿这词,真是卑微又勇敢啊。”
十年前,江南的镇子上出现了一个少年,医术十分了得,可从不救人,反而在住下的客栈里卖起了毒药,用少年自己的话来说,害人比救人来得痛快。
明目张胆的卖毒药,即便是鱼龙混杂的边临镇子,也是极为少见的。
可是偏偏这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就能扎根于此,如此看来,并非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
宋昱途径此处,听闻了这件事,临时决定要去看看。
他在客栈里住了两日,大体把少年的行踪摸了个透,断定了内心的想法,同时也看得出来,这其实是个纤弱的小姑娘。
于是在第三日,他主动问这小姑娘,“我将你所有的毒药都买回去,你可愿意跟我回去?”
小姑娘不答话,甚至都没看他一眼。
宋昱便笑,“虽然你扮为男子,可并不久远,女孩子出门在外,总归是不方便的。”
瘦弱的少女盯着他,眼睛里带着星辰,仰着眉毛,语调刻薄,“毒药我不卖,可你若赢了我,我就跟你回去,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他问她,“比什么?”
“比医术。”少女信誓旦旦,“我可是鬼医的徒弟,鬼医你知道吗?”
“知道。”
宋昱轻声回答,“我就是来找他的。”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师父走了,他不会再回来了。”
少女走到他面前,个头不及他,只能微微仰面看着他,“不过你可以找我,我叫陆沉,你叫什么?”
“宋昱。”
“他们对你很恭敬。”陆沉指着那些人,“你很厉害吗?”
“不厉害。”宋昱望着她,浅浅笑道:“只不过是比他们厉害一点。”
“他们叫你宋大人。”陆沉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他,不客气道:“可我看你岁数跟我差不多,叫大人岂不是叫老了?”
“不是要比医术吗?”宋昱眉眼沉静,清冷道:“我略知皮毛,自然是比不过你的,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你连比都没比,怎么就知道比不过。”
陆沉皱起眉头,不满道:“你比一下,我很好比的。”
宋昱微微诧异。
接下来在所谓的比试里,陆沉选了个乱七八糟的题目,自己乱答一通,看着他选出了正确答案,然后说:“你赢了,我会跟你走的。”
宋昱不禁失笑,“你知道跟我走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意味着你要失去自由,这辈子都要听别人的指示,你故意输掉比试,为的什么?”
陆沉听着,皱了下眉,问道:“我以后能每天看见你吗?”
宋昱微怔,认真思索,“不能说每天,若是正常情况,应该是能见到的。”
“那就好。”
陆沉的眉头舒展开来,抓起他的手看了看,然后说:“你的命不太好,要是有我在你身边的话,或许可以帮帮你。”
“你还会看手相?”宋昱诧异。
“不会,我瞎说的。”
“陆沉。”
宋昱垂眸望着少女,眼里翻涌着深沉,轻声道:“你还年轻,根本不懂失去自由是何意,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同意,我便放你走。”
“我本来就要去寻觅个去处的。”
陆沉仔仔细细的看着他,然后道:“你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我想跟你走。”
宋昱失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喜欢我的脸吗?”
“也不全是。”陆沉也跟着摸了摸,很认真很仔细,“也喜欢你。”
那夜,沈良州重病昏迷,不省人事,敬安王率人马聚集在城门外,不远不近的五里,刚好是城墙上能够看清楚密集人马的距离。
人心大乱,百姓们纷纷卷着铺盖打算跑路,临了被城门看守的将士拦下,他们哭天喊地的求着看守的将士们放他们一条生路,甚至奉献出自己的钱财,以求能够逃离这个即将战乱的地方。
将士不为所动,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小将军有令,今儿这城门只进不出,违令者,斩立决!”
城外乱作一团,宫中也未能幸免于难,在一片鬼哭狼叫之际,敬安王自个溜溜达达就进了宫,门外侍卫问他此时进宫所为何事,他回答:“逼宫。”
好家伙,没见过这样的。
小侍卫倒抽一口凉气,正欲拔刀,一柄刀正贴在他的后脖颈,冰冰凉凉,很有触感。
他吓得不敢动,被身后的人一脚踹出,宫门敞开,敬安王便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而进。
边防战乱,大批人马已被调拨支援边疆的云晟,只留守云澄率部分维护玄京,恰逢此时沈良州重病昏迷,无人主持大局。
剩下的那些,要么手无实权,要么至今都立于中位,如今大势一边倒,即便敬安王出格,也无人出头,他们不管,也管不了。
宋昱态度临摹两可,既不拒绝也不答应,敬安王明里暗里找了好多回,始终没能从他嘴里听见一句偏袒于任何一方的话。
可是,如今的局面,怎么可能有真正的中位。
他认为,宋昱心气高,看不上任何一方,定有野心,可久不居玄京,虽说得人心者得天下,可他身世不光彩,先帝器重他同时也防着他,形象塑造的极好,可惜手无实权。
这便是先帝的高明之处了,将宋昱的身份一下抬至顶点,死死的压制住,动弹不得。
改变不了,只能眼睁睁瞧着。
说话好使,但也仅限于能够传出的话,终归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逼宫二字,敬安王可算是利用的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