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心里暗暗腹诽真是个厚脸皮的,明知道人家不待见,还能这样泰然自若,这得是有多深厚的功力和多强大的内心。
可按理说这种人不该是最能忍的吗,为什么偏偏有些时候,对她就那样小肚鸡肠,一点都不大度。
她在这里暗自埋怨时,陆渊已经开始了他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
他在世故早已打磨圆滑,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用何种神情语气,时不时再添点泫然若泣,怎样一点点说服对方,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最终目的,都是早在心里排算过太多太多回了。
云露华听他在这里立人设,想他活着该有多累,每天一睁眼就盘算着怎么算计人,指不定晚上睡觉闭眼的时候,做梦都是这些勾心斗角呢。
她百般聊赖的开始低头拨弄着自己的珍珠手钏。
一颗两颗三四颗,五颗六颗七八颗,一共数了整整十八颗。
她有个坏毛病,就是容易分神,尤其是这种情况下,手上拨着珠子,那思绪,早不知道飘哪儿去了。
还是燕姐儿悄悄拉了拉她衣角,云露华才回过神。
只见堂中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柔和了不少,大夫人温言絮语的,和她正在说话。
“渊儿说,你这些年在他身边助他良多,你又生了一儿一女,往后想将你抬为正室呢。”
这就叫起渊儿来了?不是说卢家有多恨陆渊,不欲与其再有瓜葛吗?
云露华暗暗咂舌,陆渊这张嘴,不去街头当说书先生都是大晟说书界的莫大损失呢。
至于抬不抬正室暂且不说,这个大夫人,云露华不知为何,从心底里就有些抗拒,许是她不经意间上扬的眼尾,让人觉得不是善茬,又或是她拿腔拿调的和她说话,扬转的余音叫人不适。
云露华垂首浅笑,看似是羞涩,实际上是懒得和她敷衍。
那大夫人又招了招她身后的燕姐儿,亲亲热热道:“这姑娘真好看,仪态也是难得的好,可真像是我们卢家人。”
燕姐儿的仪态是章司正亲自手把手教的,宫里出来的女官,个个百里挑一,比之卢家女也不差多少了。
云露华对她那句‘卢家人’警惕起来,这卢家或许在外人看来千好万好,但云露华却瘆得慌,燕姐儿规矩懂事,但也不能说她像卢家人啊,这不是诋毁她姑娘么。
燕姐儿秉承了来时娘亲教她的,真就行了个礼后,一句话也没说。
云露华揽了揽燕姐儿的肩,笑道:“夫人谬赞了。”
她和卢家的人天生不是一路人,根本说不到一起,几句干巴巴的话把大夫人搪塞住了,这头卢老夫人又起来说了一通,大约是往后陆渊就能常来常往了,两家继续互相走亲。
其余人依礼散后,云露华将陆渊拉到一边,“你给他们灌什么迷魂汤了,这就成了?我还以为你们要大战三百回合分个输赢来呢。”
陆渊诧异望了她一眼,“你方才就在边上,没听?”
云露华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散神了,你那些大道理跟先生说书一样,我就听到前面一点,后面就只顾着数手钏珠子了。”
这得是有多心大,陆渊摇了摇头,“也不能说成,只是像卢家这样的世家,恩怨情仇哪儿就那么重要了,更何况我娘都去世二十多年了,早淡了,和他们谈,情分血缘放在明面上,话里玄机还得是透露出利益,这天下的人,为利而来,为利而往,亲情有的时候,一个子儿也不值。”
云露华怅惘了一下,她从小家庭幸福,姐弟和睦,爹娘疼爱,没自己经历过,所以不太懂,但她见过康宁太多次落泪,其中几分心酸,也是能体会的。
“那你给卢家开了什么好处?”
陆渊笑了笑,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你真是一点没听,祁王殿下的王妃前两年不是病逝了吗,对于严训闺门之礼的卢家来说,还有什么能比出一个皇后来的重要?”
云露华恍然,连道两声难怪,“所以你这一趟来卢家,是为祁王说亲的,你是卢家的外孙,有了这层关系,把祁王和卢家拴在一块,往后祁王可就是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妻族,到时候卢家怎么说也得帮着祁王夺嫡。”
她竖起了大拇指,“这招真高!”
这头正说着,昨儿个请他们的老姑姑又来了,将陆渊引了进去,云露华乐的自在,带着孩子先回去了。
卢老夫人跪坐在蒲团上,面对着佛像,随着门咯吱一响,身后是拜礼问安。
不比方才的揖礼,陆渊掀袍跪下,朝卢老夫人行了归礼,“多谢老祖宗方才相助。”
若没有卢老夫人的引问和放话,他根本连在卢家人面前洗清形象的机会都没有,又或者昨儿个连卢家都进不来,他算准了卢老夫人对自己和他娘亲心里头有念想,不止于太过绝情绝义,这才敢冒险。
他和卢家的和好,虽说根源是有利益互换,但对这种世家而言,还是得有个名正言顺的台阶,双方慢慢下,做足了给外人看,以后才好方便来往。
毕竟这世上真正能操纵算计的人只有少数,多数都是从众,盲目,甚至连自己被利用了也不自知。
名望,声誉,民心,一定程度上来说,只是一层挂在外头的皮。
卢老夫人仰头看着那金樽弥勒佛,“老身不是帮你,是在帮棠儿。”
她转过头来,“你还记得你娘亲吗?”
上了年纪的人怕寒,受不了风,四处门窗紧紧闭着,绢纱糊了一层又一层,外头薄淡的光照不进来,只有供案上两支蜡烛摇曳着昏黄的光影。
光影下,那慈悲普渡的弥勒佛,面目也照不太清晰。
陆渊有一瞬的晃神,而后点头,又摇头,“记得不多,母亲生产完以后身子一直羸弱,但她又那样忙,我开蒙前常常见不着她,等我开蒙后,她就病倒了。”
记忆中,床幔前挂了一串风铃,屋子里都是苦涩的药味,那样的浓,直钻到他鼻子里,很久很久都挥散不去。
第59章
卢老夫人闭了闭眼, “棠儿自小丧母,养到我膝下时,猫儿一样瘦, 她一直很听话, 从来没有忤逆过我, 但越是闷头什么都不说的, 心里越是堆了太多事。”
老人的叹息中带着苦涩, “我要是早知道安乐侯府是那样的情况,说什么也不能让她嫁过去,她一定很恨我。”
陆渊顿了顿, “娘亲对老祖宗十分尊重, 心里一直挂念着。”
卢老夫人扯了扯嘴角,“她挂念我,直到她临死前,我都没能帮帮她,我早该告诉她, 什么规矩体面, 都不如顺心如意来的重要。”
这话从卢老夫人口中说出来,着实是有些不可置信, 但她的确就是这么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