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跺了跺脚,流泪道:“嬷嬷何必如此逼朕!朕视嬷嬷为亲姨,嬷嬷可有为朕考虑过?”
福临说完后,指着孝庄道:“您是朕的亲生额娘,却偏偏在朕最需要您安慰支持的时候,迫不及待地另立新君,您这不是在逼着朕死给福全让道,那又能有何居心?”
皇权之下无父子,福临对政事不上心,并不代表他就乐意把皇位拱手让人,他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正是有满心的抱负,想要发奋做出实政、千古留名,自然受不了有人胆大包天觊觎自己的皇位。
当然,最让福临难以接受之处在于,那头太医院连他是否是天花都没有确定呢,这头孝庄竟然都在张罗着纠结大臣商议立太子之事了,这不是盼着他即刻去死是什么?
有些话实在是难以说出口,可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就容易多了,福临哭着吼道:“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朕活生生地走了出来,您的好孙儿这辈子别想沾上一毫半点了,这个儿子朕不要了,朕就当他死了!”
孝庄听到他这一番话,算是明白过来他在气什么了,打断道:“皇上误会哀家了,哀家这么做,是在做给所有宗亲们看,以防他们蠢蠢欲动!”
她毕竟是一个母亲,福临活着,当然让她只念佛,她怎么可能会想盼着儿子死去?孙子再亲难道还能亲得过儿子?福临是她唯一的儿子!
福临冷笑道:“朕没看到有任何一个宗亲蠢蠢欲动,蠢蠢欲动的人只有你!”
孝庄猛然间深吸了一口气,语调急促道:“在你心中,哀家就是这样一个人,我就是这样一位母亲?”
“难道朕乐意相信你是什么样的母亲?这是你表现出来的,朕亲眼看到了!”福临发狠之下,眼睛通红通红的,不知道是哭得,还是气得。
孝庄胸膛起起伏伏,被他一番话激得眼前一阵发黑。她不仅仅被福临气到了,还有昨日担惊受怕,一晚上都没有合眼。
好不容易传来了福临无恙的消息,高兴了还没有半个时辰呢,就被人指着鼻子这样一通斥骂。孝庄年纪也大了,如何受得了这样大喜大悲的刺激,喘了一会儿气,胸闷得不行,踉跄了几步,跌坐在座位上。
福临见把她气成这样,一时间有些心虚,瑟缩了一下,却又想起在自己差一点死了的时候,也不见她怜惜自己,自己凭什么要管她的死活呢?
因而并不就此罢休,继续冷嘲热讽道:“皇额娘明知道儿子想要立四阿哥为太子,您却偏偏要推二阿哥上位,这是临到头了还不肯让朕好过吗?”
一想到自己要是当真被传染了天花,福全成为新帝,皇帝年龄尚小,还不是孝庄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这般行径同当初的睿亲王又有何不同?
福临都不敢去想若是当真有这样一天,董鄂氏和四阿哥该过上如何生不如死的日子,怕最后只能被逼得给自己陪葬——就如当年皇太极逼死大福晋似的——恨上加恨,冷冷道:“朕告诉你,太子之位,只有朕说的才算!您不是想着玄烨病了还有福全吗,那朕告诉您,这两个儿子朕都不要了,朕这就把他们过继出去!”
他丢下一个惊天大雷,二话不说扭头就走,急火火地跑了出去。吴良辅刚才起就跟在福临身边,恨不能堵住自己的耳朵,见此也无法,匆匆向孝庄打了一个福,扭头追着福临而去。
那发了狂的祖宗总算是走了,苏麻喇姑急忙膝行着来到孝庄身前,见她面色蜡黄,委顿在椅子里喘着粗气,忙道:“娘娘宽心,皇上年轻不懂事儿,您千万别气到了自个儿啊?”一边说一边给站在门口的下人使去请个太医过来。
孝庄用力吸了一口气,心口刺疼,自嘲地笑了一声,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道:“他不小了,孩子都这么大了,早就有了自己的主意了,哀家在他心中,已经成了一块无用的绊脚石……”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闭上了眼睛,艰难地吸着气,整个人一瞬间仿若苍老了十岁,哏了一哏,仿若有痰卡在嗓子里,仰头倒了过去。
苏麻喇姑看她这状态不对,一摸手,发现她的十指冰凉如铁,急忙伸手一探鼻息,气息微弱,吓得脸都黄了,跳起身来用力给她掐人中,喊道:“快叫太医!快去!”
福临写好了过继二阿哥给追封为亲王的岳乐当嗣子的圣旨,卡了印章让吴良辅颁下去,转头就听说太后大不好了,慈宁宫紧急宣了太医过去。
他微微一愣,倒是冷笑了一声,对着来禀报的慈宁宫宫人道:“这一招她都用了多少次了,以为这次朕还会傻乎乎地上当吗?”
宫人也是被迫跟着听了一通皇上对太后的指责,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苦着脸道:“皇上,太后娘娘这次是真的大不妥当,现在已经昏迷在床了……皇上您以孝治天下,哪怕娘娘有行事失分寸之处,您也得行孝道,去看望娘娘啊……”
福临勃然大怒:“朕对她有孝敬之意,她对朕可有丁点慈爱之心吗?朕最起码没有在她昏迷在床的时候,商议着册立太妃娘娘为太后!”
他自觉被孝庄的举动伤透了心,福临现在整个人都处在“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朕,最对不起朕的就是朕的亲额娘”的情绪里。
他此时不仅记不起孝庄平时对自己的好,反而隐隐有种报复成功的畅快感——你在朕生病时这样对朕,现在报应来了,朕就要反过头来这样对你,看咱们谁能够狠得过谁!
——再说了,你是不是真的得了病还不一定呢,想借此勾起朕的愧疚心来,让朕率先服软,你想的美!
福临因此心安理得地待在乾清宫里处理政事,没成想午间时,太医院来禀报,说太后得了痰症,卧病在床,意识已经并不清醒了。
福临这时才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六神无主地愣了很久,动了动嘴唇,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他既有些心虚,又不自觉安慰自己,这一切都是孝庄自找的,这是长生天给她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