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二心道以往你当皇帝的时候,可没见你如此关心过太后的身体啊,现在知道人家有用了,就表现得如此热情,也未免太让人恶心了。
他见自己不过说了一句“太后偶感风寒”,就把福临紧张成这样,在心头冷笑了数声,面上带着几分焦急担忧道:“倒也不是大病,太医说将养一阵子就好,可惜听说太后身边的苏麻姑姑也染了风寒,被移出宫去将养了,怕是没法回来了。”
福临一听,更加着急了——这太监虽说是听从孝庄的命令来跟他联络的,可谁心里都清楚,孝庄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连话都说不完整,真正能够帮到他的,其实还是苏麻喇姑。
他扑腾着想要坐起身来,德二连忙过来把他给扶了起来,近距离一看,福临脸上的痘斑越发吓人了,这人也是命大,当着皇帝的时候十多个太医伺候着都眼看要死了,等成了阶下囚,就一个董鄂氏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照料,反倒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福临一坐起来,就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圆睁着眼睛,嘶声道:“博果尔真是胆大包天,苏麻姑姑伺候了皇额娘大半辈子,把她给调走了,皇额娘要是因此有个好歹,他有几条命来赔的?”
德二看了他一眼,迟疑着道:“您说得是的,听说连圣母皇太后娘娘都很不赞同皇上的意思,可是皇上一意孤行,谁劝都没有办法。”
若是福临足够机警,就应该听出来他话语中的蹊跷之处了——以往德二从来都是称呼他为“皇上”,博果尔就是“襄亲王”,娜木钟只是“太妃”。
今天是因着德二知道自己主子爷要来,他倒是很想把戏演得更真实一些,可终究是胆气不足,给他一百个单子他也不敢当着自己主子爷的面骂他,便临时改了口。
所幸福临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现在已经有点疯魔了,只要听到博果尔的名字,第一个念头就是痛骂一句,所以根本就没有多想,冷笑道:“天若要其亡,必先要其狂,他就这么不停地作吧,早晚有一天要自食恶果。”
他的话音刚落,德二还在揣摩着如何用比较委婉的话稍稍附和他一下,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其中有两道很轻,应该是董鄂氏和德九,另外一道踩得很沉,那一定是他家主子爷了,德二知道博果尔走路时非要重重踏在地上。
福临也听到了脚步声,但是他就没有德二这样的本事了,还以为是董鄂氏自己回来了,当即眉头一皱,不悦道:“怎么回事儿,朕都跟她说过了,朕跟你说话时,不准她来聒噪!”
这句话刚说完,破败的小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福临一脸不耐烦地正想斥骂几句,扭过头去看了一眼,诧异万分地发现来的竟然不只是董鄂氏,还有博果尔。
他在短暂的愕然过后,心头的万般怒火都涌了出来,骂道:“畜生,你来干什么!”
福临骂完,就见那个太监受惊一般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给博果尔请安,顷刻间已经吓得瑟瑟发抖,满脸都是冷汗了。
福临这才明白过来,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去——这太监乃至他身后站着的苏麻喇姑和孝庄,是他如今唯一的希望了,现在却被博果尔逮了一个正着,他固然是没有性命之忧,可这个太监可就完蛋了!
这样一想,福临也不敢如刚才那样猖狂了,木着脸道:“你想干什么,只管冲着朕来好了,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摆出大义凌然的模样,其实福临心中也很清楚,博果尔要是想杀他,早就杀了,根本就不会拖到现在,这人就是想让他活着,借此来折磨他。
没想到这句话说完,博果尔盯着跪在地上的太监,竟然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来,对着站在自己身后的董鄂氏道:“你千求万求,费了那么多功夫,托了那么多人,把口信捎到朕那里去,就为了给朕看这个?”
董鄂氏听他果然要让自己来说,便知自己所料得不差,她对博果尔来说,还是有作用的,可以一遍遍地来刺激福临。
她都已经打定主意要踩着福临上位了,到了紧要关头,当然也不会临阵退缩,露出伤心失望的神态来,低声道:“妾身这段时日,看到他二人来往密切,怕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才告知皇上,免得您被奸人所害。”
董鄂氏这番话说出来,福临整个人都懵了,他呆呆地看了董鄂氏好久,仿若是第一天见到这个女人,半晌后才颤抖着嘴唇道:“你……你出卖朕?”
他这次没再如同以往一般歇斯底里地叫嚷,声音压得很低,尾音都向上扬起,说话走调,足以听得出这事儿对他的打击之大。
要是福临再跟疯子似的大喊大叫,董鄂氏正好可以露出一副被伤害的模样嘤咛而泣,看能不能惹得博果尔心怜。
可福临竟然是这样一种反应,倒弄得董鄂氏有些心虚了,更反衬得她狼心狗肺、卖夫求荣。
这样的场景对她极为不利,董鄂氏长睫一闪,迟疑了一下,才凄声道:“咱们能保得性命,全赖皇上恩重宽厚,您却不知感恩,妄图倒行逆施,妾身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您一错再错,您跪下来向皇上请罪,皇上一定会饶恕您的!妾身也是为您着想啊!”
福临这次就不仅仅是嘴唇在哆嗦了,他浑身都哆嗦不住——他现在仿若被刺激得把大脑里的肱二头肌全都打通了,也听懂了董鄂氏这番话里的关节。
本来博果尔进来就看到他跟一个太监说话,最多只是怀疑他有问题,可董鄂氏“倒行逆施”的话一说出来,就是在明指他想要造反!
她这是当着他的面,就在蹿撵着让博果尔起杀心杀了他!更别说这个贱人还故意摆出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来,简直是杀人不见血,杀人不用刀。
福临又是气,又是憋屈,恨不能张嘴吐到她脸上去,哆嗦了半天才狠声道:“朕当初真是瞎了眼了,竟然没有看出你是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来!”
你不仅瞎了眼一次,你瞎了眼两次,上辈子还为了这个女人闹着要出家呢。博果尔在心头冷笑了一声,面上不动声色,继续看他俩能闹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