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站在一片昏沉的深林里,青色衣袍迎风而起,似乎与这片丛林化为一色。而唯一格格不入的,便是深林之中的那一株红桃树。
阳春三月,溪水上的薄冰刚刚开始消融,可那株红桃树却已经打出了花骨朵。绿的芽,红的花,白的雪,在这一片苍翠之中相映成趣。
他缓缓抬步。墨色云靴踏在雪地上的嘎吱作响。远方,一只信鸽扑棱着翅膀飞来,他伸手接住,在信鸽的脚腕上摘下了一只金属小筒,抽出了里面的纸条扫了一眼。
纸条很小,只有一指长,寸许宽。他看罢,蓦地闭眼合拢掌心。再睁开眼时面上已是一脉平静,而那纸条,早已经化作一地的碎屑。
信鸽扑棱着翅膀飞走,他亦转身离去,步步坚定。
京城的局势已经不容再拖,宁王旧部催促他尽快回京继承宁王位,可……时间,只需要在有一年的时间啊。
他脚步一顿,转而调转回去,折了一枝红桃拢于袖中。层林之外,有人不畏寒冷,撬开冰层踏水取乐,溅起的水花沾湿她的裙角,更显得一双脚腕凝脂淬玉似的白。
似是听到脚步声,那人回头,满眼笑意的向他招了招手。他深吸一口气,丢了手中的桃枝走上前去替她穿好鞋袜,又将她带到那株红桃树下。
一瞬间,整个干枯的丛林都像是春暖花开,鸟鸣声清脆,流水声潺潺,遍地的积雪消融,生长出一簇簇的野花,吻着她的裙角,似是朝圣般仰望着她的笑颜。
他抬手,折下一枝红桃递给她,唇角的弧度是刻意的亲近:“阿凉,与我一同返京,可好?”
她亦笑,大大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绯色裙角扫过地上的积雪,落下几道浅痕。继而,耳边响起她坚定不容置疑的回答:“好。”
好……好……好……
“阿凉!”沈季平静坐而起,直勾勾的望着一侧花架上的那只白底青花的瓷瓶。
宁王府中的房间皆通地龙,是以,就算是只穿了单薄的亵衣也不会觉得冷。他额上还搭着一块浸湿了的凉帕子,想是侍女替他搭上的。搭这东西作甚?他在发烧?
沈季平抬手拂了拂自己的额头,自嘲的一笑,额头上的温度滚烫,他果然是在发烧。
很多事情,纵使是只过去了几个月几年,可在他的心中却像是过去了千年之久一般。太遥远的岁月,已经望不见那人的眉睫,甚至是那人绯红色的,扫过雪地的裙角。
什么时候,他这个京城新贵也沦落成了孤家寡人了呢?
想当年,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他青衫骏马回首一望,却是已经隔了甲子一般的遥远。唇角永远带着的温润却又亲近的笑却更像是自嘲,五年的时间,他丢掉了多少东西?
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怕是又烧的厉害了。清晨在朝堂上急火攻心,气血倒行吐了一大口血,看这时辰,前来探病的人已经走了好几拨了吧。没来由的,他竟然再一次的想起了那个人,想起了那道身影。
他即位宁王,承了父王的世袭罔替之衔,手下的那些人却不怎么听从管教。新婚的那些时日,他总是叫她先睡,自己坐在书房处理公务,有些时候直至天际微明才回房休息。
初时,她还乖乖的自己抱着被子睡觉,可时间久了,她便不再客气,理直气壮的赖在他的书房里,他看折子,她便吃果子。他看军务,她便吃糕点。他算账目,她倚着椅子睡着了……
他想,这姑娘真麻烦。
一日,他感染风寒头脑发热,浑浑噩噩的睡在书房之中。醒来时,却发觉身边有一具温暖的身子。他抬眼,正对上她的那双担心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