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幕时分,大军缓缓抵达沙溢城。
冬日的傍晚少了初秋时太阳落幕的镀金之色,就像是一抔清水被点了墨,越来越暗,越来越黑,直到将人吞没。
一路走来,本已经被踏实的积雪又被风雪掩盖,逐渐消失在夜幕之中。城墙之上,有人燃起火把,紧接着城门大开。
曾来过沙溢城的将军们如临大敌,坐在战马上已然挺直了脊背。谁都知道沙溢城是块难啃的骨头,人一旦穷怕了,便什么都顾不得了。至于饿死不吃嗟来之食这一说,怕是那人当初还没饿得狠吧。
沙溢城常年缺水缺粮,哄抢朝廷派播的军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是以诸将军看到这火龙,均是心里一惊,已经做好了恶战的准备。以往并无战事,朝廷不能随随便便的大开杀戒,才将这祸患流到了如今。而今离阳王朝内忧外患,就算是真的做了什么过激之事,朝廷也顾不得了。
就在众人整装待发,已经做好了开战的准备时,两条火龙渐次排开,围成了一道中空的长廊。以沙溢城太守焦青染为首,各等级的官员从城门一直排到了大军的正前方,官员身后跟的便是未着火把的普通民众。
焦青染挟妻儿直行到马车的前方,恭敬地双手扶臂请王爷下车。众将军怔了怔,这年头,怎么抢粮也可以拖家带口的来抢了?
沈言璟目色如常的下车,又回身扶下了陆千凉。刚一露面,焦青染与其妻儿一喜,陆千凉也一乐,心照不宣的闭了嘴。
四周的光亮本就不真切,这般小的动作,旁人自然是看不见的,还以为这沙溢城太守是要先礼后兵了。庞帅半路上殉职,他手下的将士自然不服气,见到沈言璟这不紧不慢不急不恼的神情,心里一股火气。
可他又不敢拿沈言璟撒气,只好向着焦青染大声吼道:“我等乃是朝廷派拨,援助沙溢城抵御无终之乱的,还不快快开城门放我等进城?”
三品太守,怎么说也是朝廷认命的正规官员,丹袍玉绶执一城之事,被一个不闻其名的将军吆喝,怎么也说不过去。陆千凉向那方瞧了一眼,便见暮色之下,齐王与王妃都已经下车马,却还有人跨坐于马匹之上,神情倨傲,嘴脸丑恶。
焦青染显然意识到了这其中的不对劲儿,却也没说什么,带领地方官员叩拜齐王,放大军入城。数以万计的民众自发的让到两边,并没有多少的言语,只是沉默的迎接着予他们衣食,宛若予他们新生的恩人。
一年的时间,饶是有了换米粮和银子的方法,也不能做到让整个沙溢城的人吃饱穿暖。道路两旁,依旧有目光胆怯,衣不蔽体的妇女和孩童,沉静而渴望的凝望着沈言璟二人。
粮草行过长街,行过无数民众的眼前,路过一处土坡,运粮的板车一顿,一只承装米粮的蛇皮口袋封口不严,竟散落了小小的一撮米。
押送粮草的士兵骂骂咧咧的停下脚步扎进了口袋,火龙之下,诸本地住民的目光都胶着在那只露了米的蛇皮口袋上,眼中闪烁的光彩不言而喻。
渴望太过暴露,很难想象,在这缺衣少食的边城之中,这些民众的双眼怎会如此之亮。那兵士忙推着板车追赶队伍,试图避开那些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