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姨摆摆手,“出来之前,家里都安排好了,又是跟着自家单位组织的医疗队出来的,家里都放心着。”
郭姐有些蠢蠢欲动,“我倒是想打个电话回去,跟我家闺女说说话,可家里没电话,只能打到单位去。哎,算了,还是过些日子,我写个信寄回去吧。”大概不能跟闺女通电话的事,让她的情绪变得蔫蔫的,郭姐颓丧地躺在床上,喃喃自语,“不知道我要奋斗几年,家里才有资格安装上电话。”
电话在这个年代是个稀罕物,一般人没资格安装。
就是有资格,也得给排时间,慢慢等着。
柳家有安装了电话,但家里有规矩,除非特别紧急的事,别有事没事的往家打电话。
做人要低调。
低调才能安稳过日子。
柳柔柔就没搭声,主动出声说自家有电话,让她打电话到自家,然后让她妈把她闺女叫过去听电话。
况且,郭姐真想打电话给她闺女,跟她闺女说话,不是没有其他的办法,她的爱人也在医院上班,只要拍个电报回去,彼此约好时间,然后她爱人把闺女带到医院,守在电话旁,等着她打电话过去就行了。
柳柔柔走出宿舍,到隔壁找程阳。
巧合的很,程阳也刚从宿舍里出来。
俩人眼神一对视上,异口同声地说道:“去邮局?”
彼此的默契让俩人相视一笑。
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总会让人产生出激动雀跃的心情来,柳柔柔新奇地左看右看,好似个刚进城的乡巴佬,对任何东西都感到好奇。由此,短短的几百米距离,硬是走了十来分钟,才慢慢踱步到了邮局。
邮局里的人蛮多,排了长长的队伍。
他们的前面排着俩个梳着辫子的年轻女同志,一个脸上都是愁容,藏着满腹的心事,一个一脸愤慨,在旁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那唐红分明就是嫉妒你!看你对象每月给你寄钱,她在我们知青院里,找了一个又一个,始终找不到像你对象这么好的,她心理不平衡,存心搞破坏,在你对象面前故意说你坏话,毁坏你的名誉。要我说,如果你对象对你是真心的,只要你拍个电报回去,向他解释清楚,他肯定会相信你的。所以,你不用太担心,会没事的,我可是一直都很看好你们的。”
满脸愁容的姑娘却并不乐观。
她微低垂着头,叹了几口气,道:“别看志成每月都有寄钱给我,表面上看起来,我们的感情很好,实际上岌岌可危着呢。他妈一直不同意我们俩个处对象,觉得我家里兄弟姐妹多,是个庞大的负担,跟志成处对象,是为了扒拉他,拉自己出泥潭。我也承认,跟志成处对象,我有考虑了他的家境,但并不是说,我只冲着他的家境去交往,我也看上了他这个人。可……这些年,我仔细想了想,一个婚姻如果父母不同意,的确是不容易走下去的,尤其志成的性格,你也知道,耳根子比较软,他家又只剩下他家一个寡母,娶媳妇的事上,他总得听下他妈的意见。在乡下插队,你也算是见了不少婆媳矛盾,一开始婆婆就不同意的媳妇,这媳妇就很难在婆家立足,我不想将来也这样,每天绕着婆媳问题过日子。本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我们的感情,唐红倒是给了我很好的契机,让我有了决心,快刀斩乱麻。”
捏了捏手里用布包包起来的零碎毛票,她语气坚定地道:“我不想欠志成的,好让他妈更加抓住把柄,说我跟志成好,就是为了拉拔自己。志成寄给我的钱,我都有一笔一笔记下来了,全当是他借给我的,我算上利息,全部还回去,算是干干净净地了断我们的感情和关系,从此各自不相欠了。”
“你这又是何必呢?”劝说的姑娘连连摇头,“好歹跟你对象解释下吧!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感情让唐红给毁了,你心里不痛?将来不会后悔吗?唐红这人向来嘴碎,不安好心,耿乃佳会被何大壮缠上,还不是她搞得鬼?嫉妒耿乃佳长得比她好看,她就存心想毁了耿乃佳。还好,耿乃佳人缘好,之前有谷医生、马医生护着,他们回城了,又来了个凶神恶煞的守护神,何大壮都不敢再到耿乃佳跟前晃悠了,可把唐红气得不轻,晚上做梦都生着气。”
“乃佳的运气比我好。”
“你只要跨过眼前这道坎,也会否极泰来的。”
“希望如此吧……”
站在这俩个女同志后面的程阳、柳柔柔默默偷听着,从她们俩人的话里,柳柔柔可以肯定,满脸愁容的姑娘就是杨志成的对象了。
世界看起来很大,有些时候却很小。
不经意间的,互相就碰上了。
“看来,我们不用着急着去联系苟大勇了。”耿乃佳被苟大勇护得很好,柳柔柔不担心耿乃佳的安全问题,却好奇起她的感情问题,“如果她真的因为苟大勇的英雄救美,喜欢上了苟大勇,我一想起前世她是我大嫂的事,我总觉得有些别扭,还有些愧疚。”
“又纠结了不是?”程阳揉了下柳柔柔的脑袋,“忘记你自己说得话了?人活着不能太纠结。”
柳柔柔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用力揉了把,无奈说道:“我忍不住就会深想,看来我这辈子的难题,就是如何攻克我的纠结。”
跟程阳的纠结对比了下,柳柔柔发现,她纠结的毛病比程阳厉害多了。
程阳只纠结她前世的死因,而她纠结的事情却是多种多样的。
稍微发生些变化,她的脑子就开始打结,深陷进无法自拔的漩涡里。
“不想,不想,我不能去深想……”柳柔柔边排着队,边喃喃自语地念叨。
以至于等终于排到她了,邮政局的柜员递给她电报单,让她在上面写字,她直接给写错,把她嘴里念叨的话给写了上去。
“你呀。”程阳无奈地笑,重新向柜员要了张电报单。
柳柔柔索性把笔递给他,让他来写。
从邮政局出来,没有直接回医院,柳柔柔拉着程阳的手,在周边闲逛了下,大致了解了街道的布局,赶在吃中饭之前回去。
吃饱了饭,午休了下,由严志明来分配,医疗队分成了3组。
每组5人,再加上医院派来的向导,总共6人。
严志明把常秋雨临别的话,记在了心间,无时不刻地照顾着柳柔柔他们,在分组时候,把这俩人分在了自己的小组里。
赶在下午一点半之前,分成三小组的医疗队,在各自向导的带领下,下乡巡诊。
村民们早早得了医疗队下乡巡诊的消息,宽阔的晒麦场上,摆放了三张桌子,五六把椅子,需要看病就诊的村民有序地排着队。
程阳懂些医术,但不会给人看病,就忙前忙后地给医生们打下手。
柳柔柔前世是名医生,在严志明这个小组里,又只有她一个女同志,有村里的女同志不方便男医生就诊的,就由来她负责。
刚开始蛮顺利,都是些小毛病,等她的面前坐了位大腹便便,快要生的女人,柳柔柔头疼了,因为这个女人,张嘴就说,“医生,我不想要肚子里的这娃娃,你帮个忙,给我开个药,能弄掉我肚子里娃娃的药。”
“为什么不要?”柳柔柔初步检查了下,无论是大人和小孩,身体都棒棒的,手心放在女人的肚皮上,肚子里的胎儿动得很欢,一下一下的很有劲,“你都已经足月了,随时都会生产。”
这话好似刺到了女人的痛点,急切的表情变得扭曲,言语变得激烈,“那又怎样?生个赔钱货,还不如不生!”
柳柔柔皱眉,不喜这女人的言论。
脸色拉了下来,但没多费口舌跟她掰扯,因为跟这类女人掰扯是掰扯不清楚的。
柳柔柔直接无视她,让排在她后面的老婆婆上前就诊。
老婆婆似乎很忌惮这个女人,女人不走,她也不上前,而这女人呢,没完没了地缠磨着柳柔柔,“你还没有看完我的,咋就又看别人的了?”见柳柔柔压根就不搭理她,把她当成了透明人,女人瞪着个眼珠子,表情又凶又恶,胸口快速起伏着,脾气到了临界点,但在低头看了眼圆滚滚的肚子,女人不敢把柳柔柔得罪狠了,越发不给她开堕胎的药。
深吸几口气,女人压制着心头的怒火,对柳柔柔再道:“医生,我知道你忙,只要你给我开药,我保证不耽搁你给别人看病。”
柳柔柔被烦得没办法,抬头直视着女人,一字一句地道:“我只有治病救人的药,其他的药,没有!”
“我这也算是治病救人呀!给我治病,救得是我!”女人胡搅蛮缠,“我前头已经生了三个赔钱货了,再生一个赔钱货,我婆婆,我男人、大小姑子们,他们非得活活撕了我不可!我也没办法在这村子里挺胸抬头的做人。医生,就当我求你了,给我药,救下我吧。”
“你们村的妇女主任呢?”柳柔柔问女人,“伟人都说了,妇女也能顶一半天,你婆家人的思想需要好好纠正纠正!”
“我婆家人的思想不需要纠正!”女人周旋了几回,看柳柔柔软硬不吃,压抑的火气逐渐攀升起来,说话的语气变得越来越生硬,眼睛戒备地死盯着柳柔柔,“你找我们村的妇女主任干嘛?她有事忙去了,不在村子里。”
柳柔柔面容肃穆,“既然这样,我还是刚才那句话,我只有治病救人的药!”
“你这同志,心咋这么狠?还治病救人呢!我看你分明是见死不救!”女人彻底火了,嘴里骂骂咧咧的,双手猛拍着柳柔柔面前的桌子。
柳柔柔双手抱胸,冷眼看着,把女人的撒泼当成了取乐的猴戏。
女人恼怒,双手放在桌子下面,想要把桌子给掀翻了,“我已经好话跟你说尽了,是你给脸不要脸!那也别怪我不给你脸面!”
“这位大嫂子,有话好好说!”这时,程阳过来,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把被抬得倾斜的桌子一下子给按了下去,看这女人较劲着,还想掀桌子,程阳一手按着桌子,一手把带血的手术刀,“砰”的一声,用力插在了桌面上。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
女人缩着脖子,畏惧地盯着带血的手术刀,连连后退了几步,支吾着回应道:“我,我有好好说话……”
“那你有好好听了吗?”程阳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把带血的手术刀拔了出来。
女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有,有好好听了。”
“听什么了?”程阳追问。
女人扫了眼柳柔柔,结结巴巴地道:“这里只有治病救人的药,没有我需要的药。”
程阳一脸遗憾,“我们医疗队是流动性的,为了方便行医,设施、医药方面肯定是比不上医院准备得齐全。但我们医疗队是服务于群众的,群众的心声,我们还是要听取的,力争下次再来这巡诊时候,会有大嫂子需要的药。”
这是暗指女人,下胎仍旧会怀女儿。
女人气恼得不行,脸色都青紫了,可畏惧着程阳手中的手术刀,到底不敢争执,恼恨得离开了。
程阳慢条斯理地把手术刀收起来。
柳柔柔看着刀刃上的血,问程阳,“做手术了?”
“算是吧。”刚才程阳跟着严志明到牛棚里去了,下地耕田的黄牛难产了,严志明为黄牛做了紧急的接生手术,手术刀沾染上了黄牛的血,程阳刚想处理刀子上的血,远远看到有个大肚子的女人,对着柳柔柔又吼又叫的,掀起桌子,要砸柳柔柔,程阳心中一急,直接拿着刀子就过去了。
“我现在没事了,你忙你的去吧。”柳柔柔没把女人刚才的闹腾放在心上。
程阳看了眼排在柳柔柔面前的长长队伍。
大部分都是老实本分的,即使有嘴碎的,可没刚才那个女人那般的撒泼。
但程阳还是叮嘱着柳柔柔,“有事大声喊我一下。”
等程阳离开,排在撒泼女人后面的老婆婆,好奇地跟着柳柔柔八卦,“小同志,那拿刀的男同志是你对象?”
“是呀。”柳柔柔大大方方地承认。
老婆婆了然地说道:“怪不得这么护着你。”身体微微向前倾,老婆婆提醒着柳柔柔,“虽然你们医疗队在我们这里待不长多久时间,可你们还是要小心点。向你缠着要堕胎药的女人,她叫何花,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仗着隔壁村的生产队大队长是她的亲爹,整日就知道偷鸡摸狗的何大壮是她的亲弟,她嚣张得不得了,村里的人没有谁不忌惮她,离她远远的,不敢招惹她。”
“这么厉害的一人,她还会因为接连生的都是闺女,在婆家被欺负了?”柳柔柔不解地问,“她之前的话,是往夸大了说吧。”
老婆婆幸灾乐祸地笑,“刚嫁进来,她婆家的确不敢对她咋样,把她当王母娘娘一样捧着。可嫁过来都七八年了,一个带把的都没生下来,婆家有借口说嘴,她心虚,自然腰杆挺不直了。不过,这也是她的报应。刚怀上这第四胎时候,她到处炫耀,说梦见菩萨显灵了,让座下的善财童子投到了她肚子里,等肚子越来越大,看怀相还是闺女的样子,肚子圆圆的,平时爱吃辣,她就着急了,跑到县城里,托了熟人给看她男女,等确定是闺女了,想把孩子给打了,但肚子太大,县医院不敢做,就把主意打在你们医疗队上了,想着她是这地界的地头蛇,你们再是一条龙,也压不过她,随便她来拿捏。呵,可惜呀,她今天算是踢到铁板了。”
眉眼带笑的,显得很是的高兴。
不仅这位老婆婆乐于见到何花吃扁,排在老婆婆后面的,那些老少的女同志们,听到老婆婆吐槽着何花,七嘴八舌地也加入了进来。
“老天终究还是有眼的,让她一直生女娃。如果生了男娃了,在我们这地界就更加的嚣张。”
“她哪里是嚣张,简直是作恶了。每次我家稍微烧点好吃的,她就踩着饭点到我家来蹭饭,不给她吃吧,她直接把我们家的锅碗砸了。”
“那是你住在她家隔壁,饭菜香容易蹿到她家去。不过,她只到你家蹭蹭饭还算是好的了,最倒霉的是那些从远方过来插队的女知青,每次来了长得周正的女知青,她就殷勤地凑到人家跟前去,想撮合女知青跟她的弟弟。可也不拿镜子照照她家弟弟的德行,因为有个生产队大队长的爹,每天就知道招猫逗狗,游手好闲,这样的男人,谁乐意跟?人家知青不乐意,他们就死缠烂打,闹得有门路的女知青跟逃荒一样,没待上几天就跑掉了,剩下的没门路的,不是被得手了,玩玩几天扔在一边,就是被烦得身体都脱了形,精神都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