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如此小心翼翼,如此低三下四语气温柔……就像,就像熟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像曾经的自己?
她说:“哦,不用那么麻烦了,你随便怎么弄吧。我先来给孩子试试衣服穿吧?这连夜赶出来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
一会儿工夫,他利落地将茶精心泡好了,用洗得干干净净的天青色瓷杯,无比温柔端至蔻珠面前。
蔻珠给儿子试穿衣服,李汝直自从娘亲来看他了,不,或者说,是自从知道娘亲“下凡”来看他了,那脸上的纯真娇憨、幸福快活的笑就从没有停过。
也许,小孩子偶尔还是会淘气撒娇,会不听他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阿娘的话,甚至跟蔻珠轮番住一块儿,会哭着吵着要找爹爹,可大抵,还是非常依赖、迷恋蔻珠的。
蔻珠蹙额:“呀,糟了,我好像把他的衣服做大了些,怎么办?好像不合适?”
李汝直套着阿娘亲自连夜缝了给送过来的外套开衫,像个穿在小人身上的宽松道袍,确实做大了,就跟唱戏似的,小孩子倒觉得好玩,只穿着在屋里比来跳去一阵乱窜,还说自己是个太上老君下凡,“阿娘,阿娘,瞧我这手中的紫金红葫芦!”然后,嘟嘟嘴,眯着眼睛又是一阵比划。
蔻珠又好笑,又觉得很窘。李延玉却让儿子快快脱下。“这有什么打紧。”意思是,他可以将这衣服好好调整改的。
蔻珠惊讶地张嘴,男人不知何时拿出针线篮子,利落地一阵掐尺寸勾线比划,再量量儿子小身板,把衣服整齐铺展在桌上,穿针套线,三下两下,动作麻溜地就改补好了。然后,一抖,勾唇笑笑说:“过来,儿子,咱们再试试看?”儿子笑嘻嘻地便赶紧跑过来。男人一边给他穿,一边道:“这是你娘亲亲手给做的……你可要好好省着穿,别穿坏了。”“……”“是了,这么一改,你看,就合身了。”“……”
蔻珠那天简直不知作何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样的男人,她以前,会和他性格不合?会死活和他闹和离?
她越想,越觉得脑子一阵乱麻般缠绕,各种不可置信。除非,是自己不知好歹,要不脑子进了水。
蔻珠那天心情复杂极了,越是想,又开始越觉得苏友柏给他的那些话还是疑点重重。
作者有话要说: 李四你要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全方位宠我家珠珠才行啊啊~~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打得了江山,给得了富贵……不然就,嗯咳。
第六十七章
他后来又非得留她在这里用晌午饭不可。
日头爬墙, 蔻珠一直陪儿子玩耍、说话,纵然再恋恋不舍也是要离开的。“我得走了,本来, 我们说好了各人带五天的,真不好意思, 主要我今天, 我今天实在是。”
她拿起桌上绢袋, 面上极难为情,就要告辞。
李汝直突仰起小脸哭。“娘亲,你不要走, 你不要走啊。”
蔻珠弯下腰, 轻轻牵袖去擦孩子眼角。“你和爹爹, 再呆上两三日就轮到娘亲来照顾你了,是不是?小直乖, 你再等两天,娘就亲自过来接你, 好吗?”
李汝直只撅着小嘴儿, 把脸往边上一扭。“不好, 就是不好。”
蔻珠耐心安抚微笑:“那么, 小直认为怎样才好呢?到底娘又该怎么做呢?”
李汝直一边使劲挤金豆子, 一边手揉着眼睛给一旁的老爹眨巴着。
李延玉看得一愣, 当即扯唇,笑了。这小鬼头, 不旺老爹我那么疼你。
李延玉大概也知蔻珠个性脾气,用力过猛,只会把手中的豆腐捏得粉碎。便道:“吃了晌午饭再回去吧,你看, 这太阳又大,外面马车可能会不好找。”
蔻珠道:“不用马车,我走路回去就行了。”
李延玉一愣,哪里肯依她,再三劝留,又加儿子拽扯帮忙,忙忙慌慌,赶紧出屋去找书院小童,给他些碎银子:“去帮我买点菜,要有一条鱼,再割点肉回来,尽量多买点,不要怕浪费钱。”
小童嘻嘻地笑问:“到底这位姑娘是什么来路呀?值得先生您这样热情款待,这孤男寡女,你们还处在一室?”
李延玉骂:“要你多嘴。”那小童遂忙呵呵去了。
小童不一会儿果然就很快帮忙买了好些菜回来,有鱼,有猪肉,有豆腐,还有好几样蔬果。
眼见到这份上,就是再要走蔻珠也不能了。
这内院有一间很小的共用厨房,先前小童还打趣李延玉,说何必那么麻烦,这书塾有的是大锅伙食,不拘随便舀一碗就够你几人吃了。
李延玉独自去厨房,忙上忙下,摘菜,打水,洗菜,切菜。
蔻珠在一旁看得有些尴尬,她这位突然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前夫”,好像会的挺多啊。
“没有办法,家族没落了,身无分文,一个人带着儿子,东飘西泊的,有些事,不能会也必须得会了。”
蔻珠眼眸怔怔地,“……是吗?”你就是这样过来的么?
两人又说会话,男人笑着还是让女人在边上陪儿子玩耍就好,蔻珠要在这厨房挽袖帮忙,他死活不让,不到数盏茶功夫,男人又是一个人烧柴,又是一个人上灶,很快便做了几盘菜端到厢房隔断小厅。蔻珠认认真真,仔细看了看,鱼是糖醋鱼块,上面缀着姜丝、香菜,香气扑鼻,有股酸酸甜甜令人垂涎胃口大开的食欲。还有豆腐,色泽粉红鲜美,做成了胭脂豆腐羹,其他几样小菜也是不必说的。
李延玉忽又把一袋白花花银子从小屉里取出,一家人围坐吃午饭,蔻珠坐于他对面,不时给儿子在旁喂食夹菜。
“蔻珠。”
李延玉目光温柔盯着她。“这些统统都给你。”蔻珠啊地一怔。“你先听我说。”
李延玉蹙额,低眉含酸。他轻轻地闭眼,从胸口徐徐吸一口气,才又把眼睁开。
李延玉不知该如何形容时下的凄寒窘境。他自是不打紧的,如何穷困潦倒、落魄、颠沛流离都是无所谓。
之前,他一直认为蔻珠离开人世了,给自己加油打气一直活下去的理由动力,就是全心全意抚养儿子长大成人,尽一个父亲之责。
等儿子将来长大成人了,可以脱身,他该离开就离开,最坏的打算,便是遁入空门,剃度为亡妻祈福,过一日便苟且一日。
可是现在,不,不同了。他带着这份老天赏赐的窃喜和幸福,仿佛重生了。
他的眼睛其实也常不敢去看蔻珠如今时下落魄的模样,他的这位妻子,分明是这样一个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妙人儿,就是放在整个帝京,都是玉一般光彩灼人的名门闺秀。然而,荆钗布裙,身上的粗布襦裙穿得简单不能再简单,头上的首饰少得也不能再少。而这些,又是谁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