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和公主府的嬷嬷又寒暄了几句,外头有人回报,马车已备好。一行人出了内院,就见李世民已笑嘻嘻地站在马车边上,手里还牵的那匹飒露紫。
他几步迎了上来,对窦氏笑道:“母亲要出门,儿子自该护送,您就让儿子尽尽孝心!”转头又对凌云笑:“姊姊的马我帮着也牵来了,待会儿正好叫五郎也看看。”
凌云不由失笑,世民显然是在家里闲得长毛,又想骑这飒露紫出去玩,亏他能找出这般理直气壮的借口!她索性正色道:“听闻这马性烈,倒是不好出去吓人。”李世民忙用力拍了拍胸脯:“姊姊放心,有我在,绝不叫它吓了五郎去!”
看着世民和凌云说笑,窦氏先是有点怔怔的,随即便仿佛被什么刺痛了一般,伸手遮了遮自己的眼。她转身上了马车,摆手道:“好了,都跟上吧。”
世民大喜过望,翻身上马,一马当先地向府门外走去。
凌云也在窦氏对面坐了下来。她已经很久没跟母亲离得这么近,正有些不自在,就听窦氏轻声问道:“三郎,他这两年身子可还好?”
母亲居然主动问起了三郎?凌云诧异地抬起了头,窦氏的表情却是平和之极,仿佛问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凌云想了想才答道:“母亲给他找的师傅很好,他跟着练习骑射拳脚,身子强健多了。”
窦氏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也是你照料得精心。日后三郎跟着你,我和他父亲也就放心了。只一条,你先别急着给他定下亲事,总要细细看两年再说,莫看二郎成亲得早,那长孙小娘子原是知根知底,我又冷眼看了好几年,发现的确是难得的好孩子,跟二郎脾性又相合,这才定了下来……”
听着这些话,凌云只觉得愈发恍惚,别说一天前,就是一个多时辰前,在走进这座大门的时候,她何曾想过,她和母亲可以如寻常母女般闲话家常?而且说的还是三郎的事!这些话语是如此细碎温暖,温暖到她简直什么都不愿多提,只想静静地听着她的细细叮嘱,一直一直地听下去……可是,可是她终归不能骗自己!
抬头看着窦氏的眼睛,她轻轻打断了母亲的话:“母亲,请您告诉我,姑母那边,到底传来了什么消息?”
窦氏怔住了,看着凌云认真的样子,她的神色渐渐变得极为奇怪,似喜似悲,似嗔似叹,最后却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你就不要再问了,总之这一次,你照我说的做就行,我绝不会害你,更不会害三郎。”
凌云还想再说,马车却猛然停住了,前面隐隐传来一个尖利的声音:“我要见你们家夫人,我要见你们家郎君!阿锦姊姊就要死了,你们得去救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能正常更新……争取这个小长假不请假吧,周六如果实在来不及,会在周日补上,谢谢大家。
第16章 义无反顾(下)
唐国公府的门前,如今已是一片混乱。
一个泥猴儿般的小丫头,正跳着脚的高声嚷嚷,声音又尖又利,说的又是生啊死的十分唬人,立时引来了不少闲人驻足围观,李府的几个司阍有心阻止,那小丫头却是软硬不吃,加上一身脏污,让人几乎没处下手。
眼见着主人出府的马车队伍也被堵住了,司阍们再也顾不得许多,一个抓住了那孩子的双手,另一个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准备将她拖到一边。
李世民原本就骑马走在最前头,见自家门前有人胡闹,原本只暗自皱眉,待得听到“阿锦”二字,却不由一愣。他挥手喝止了那两人,“把人带过来!”
那小丫头被拉到李世民跟前,司阍刚一松手,她又一下蹦了老高,李世民已跳下马来,见势忙道:“你别叫嚷了,我便是这府里的小郎君,你是不是元家的人?你说的阿锦,是不是你家少夫人身边的管事?”
小丫头茫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是元家的人,可我不是坏人!阿锦姊姊也不是少夫人身边的管事,她是……对了,她是针线房的。不过他们是把阿锦姊姊推进少夫人的院子了,还给她上了个木架,说要让所有的人看看她的下场。可是,阿锦姊姊是好人啊,而且她是你们李家的人,她就要死了,你们得去救她!”
这话说得颠三倒四,李世民看了看她脏污的小脸,呆愣的神色,隐隐觉得有点不对:这怕不是个……小傻子吧?
后头的马车里,凌云也听到了这番动静。阿锦,那不是母亲身边的婢子吗?她记得自己有一次被母亲训斥了,偷偷躲在花园里难受,正好遇上这个姊姊,她用手帕做了个小兔子来逗自己开心,还安慰自己说……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对窦氏说了声“我去看看”,闪身便出了马车。
国公府门前,李世民又听那小丫头翻来覆去说了几遍什么阿锦要死了,你们得去救她,只觉得哭笑不得:自己怎么会被一个小傻子的话给唬住?他摇了摇头,吩咐道:“你们不用管这痴儿,赶紧先把道路清出来,我娘还有事呢!”
围观众人此时也看出这小丫头不对劲,原以为是豪门秘辛,结果是傻子乱嚷!见李家仆人上来清理道路,人群转眼间也就散了。
小丫头见没人再理她,“啊”的一声又大叫起来,一旁的司阍忙抓住她,要把她拖开,这丫头却是拳打脚踢,拼命挣扎,最后一口咬在了司阍的手上。这下轮到司阍“嗷”地一嗓子叫了出来,他挥拳就要对那丫头砸下,谁知拳头还未落下,就被人拦住了。
凌云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一面将司阍的拳头推开,一面便在那小丫头背上拍了一下,那小丫头“啊”地一声叫了出来,自然也就松开了口。
李世民见她插手,忙回身笑道:“三姊姊,这就是个痴儿,别听她胡乱嚷嚷。”
凌云却指了指那司阍的衣袍:“你看!”——他衣袍下摆上,分明有好几个血印!
世民吃了一惊,细看才发现,原来是这小丫头的脚印——她穿着双黑乎乎的棉鞋,脚上大概受了伤,血从鞋头处渗了出来,站着时倒也不显,待踢到司阍的浅色袍子上,这才看得出来。不过,那又怎样?
凌云轻声问道:“元家是不是离这里很远?”
李世民想了想,恍然明白过来,可不是,元家离得远着呢,看这这丫头脚上出血的模样,多半是跑得太急,磨破了脚趾——就算她是一个痴儿,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忍痛跑这么远,也就是说,“难道阿锦真的出事了?”
这话小丫头听懂了,忙点头道:“是真的,是真的。大郎让人抓着她,她的脸色就像死人一样,我看见了!后来我还偷偷去听了,我听见大郎说,她最多还能撑两个时辰……我已经拼命跑拼命跑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过去两个时辰,你们一定要赶紧去救她,赶紧去,不然阿锦姊姊就要死了!”
李世民听得直皱眉:“那你家大郎为什么要这么做?少夫人怎么也没阻止她?”
小丫头茫然道:“大郎喜欢这么做啊,郎君也是,谁不听话,惹他生气,就打,就吊起来……阿锦姊姊可能让大郎气得要命了,我听见他说,要让阿锦姊姊生不如死又没法断气,阿锦姊姊一定很疼很疼,我听到少夫人都哭了,说她错了,嫁错了人,救不了阿锦啦。可阿锦姊姊是好人啊,她给我饼吃,还不让别人欺负我,她是最好最好的人了,你们去救救她吧!”
这么说,是阿锦惹怒了元仁观,所以元仁观就要当着二姊姊的面折磨死她?李世民的火气不由腾地升了起来,回身就要上马,却听到窦氏喝道:“不许去!”
窦氏早就跟着凌云出了马车,此时脸色已是冷若冰霜。世民急道:“阿娘,元大郎欺人太甚,就算咱们不管阿锦,难道也不管二姊姊了么?”
窦氏心里却是一片冰凉,一片雪亮。
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小姑子传来的那番话:“婕妤前两日生辰,不是摆了宴席请家人入宫么?阿兄风寒未愈没去赴宴。晚间圣人来了,喝得高兴后问起此事,婕妤便说舅舅病了,结果圣人笑着问她,那你舅舅是不是病得可以死了?”
小姑子还惊疑不定,觉得皇帝或是戏谑。她却明白,皇帝这是真的动了杀心——这些年来,这位皇帝想杀的人,还没谁能逃过去。就算功高盖世如杨素,不也在皇帝的再三“过问”病情后,不敢吃药,生生让自己病死了吗?而杨素这样的,已算是最好的结局,他们李家未必能有这样的幸运。
这种事,近年来并不罕见,她甚至早就有了隐隐的预感,唯一没想到的是,有姻亲之谊的元家,居然成了皇帝刺向李家的毒刃!
此时,别说陷在元家的二娘,就连被元仁观邀去看马球的三郎只怕也……想到三郎,她心里一阵刺痛,随即却只能告诉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大厦将倾,她只能保住一个算一个!眼下,给大郎报信的快马眼下已在路上,不会让他自投罗网;高家想来也会尽力庇护二郎;只有三娘,她必须尽快带三娘去求大长公主,希望公主能看在窦五郎的面上容下三娘,给她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想到这里,她的脸色愈发冷肃:“事有轻重缓急,二娘的事回头我自会料理,眼下家里还有多少大事急着要办,大长公主和高家伯父都在等着咱们,你难道要把他们都丢下不管,却为了一个婢女打上元家去?”
世民还想再说,窦氏怒道:“你现在你就给我上车去坐着!”
见窦氏真的动了怒,李世民只能垂头丧气地放下马缰,转头往马车走去。
那小丫头觉出不对,抬头一看,刚才帮她说话的那个娘子也不见了,她忙冲上去拉住了李世民的衣袍:“你们怎么都走了?你们不去救阿锦姊姊了吗?”
李世民心里也不大好受,瞧了瞧窦氏才道:“我们得去办更要紧的事,回头才能去救阿锦姊姊,你也别回元家了,就在这里等着。我让人给你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