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2 / 2)

在路上便花去半个月的时间,算了算脚程,大概能赶上回家过年。

谢家是当地名门望族,几十年前在朝廷也是说得上话的,现在这一代人虽不涉足朝政,却打开了另一扇发家致富的门,谢家的男丁都颇有经商兴致,短短几年,把一家子搞得甚是红火富足。

与宛家这种处处追求高雅的书香门第不同,谢氏老家从里到外透着一股财大气粗的味道,恨不能连台阶也是镶金的。

府上阳盛阴衰,沉迷铜臭味的几位舅舅对宛遥这个外甥女的到来显得十分喜出望外,并一致采用了他们独特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喜爱——买买买。

舅舅甲:“遥遥平日在家都有些什么喜好?”

“会看点书,偶尔也练字。”

“哦,看书是好事啊!你舅我前段时间正好收藏了一副玛瑙的水洗,和田白玉狮子的镇纸你喜不喜欢?来啊,去把刘掌柜家上次淘的孤本拿来——”

“……”

舅舅乙:“遥遥可曾许了人家?”

“……还没。”

“那不要紧,多半是嫁妆不够,舅舅给你添点,不怕好男儿不上门。来啊,取我的钥匙上库房——”

“等、等等……”

舅舅丙:“遥遥,舅舅问你啊……”

……

她来时清爽朴素,临走珠翠满头,从头到脚金灿灿,俨然一块行走的金锭。简直不像是来送礼贺寿的。

住了十日有余,为了不耽搁行程,宛遥提早上路了。

随行的都是女眷,考虑到出门在外恐有不便,几位舅舅倒也周全的安排了一队侍卫沿途护送,还颇为不舍地送到了城门外,含泪依依惜别,若非差个手绢,只怕这会儿已经摇摆挥起来了。

她在车窗里探头告别,马车便晃晃悠悠驶上官道。

返京的旅途漫长且凶险,吃过两次亏的宛遥显然谨慎不少,在车上就换了身素净的衣衫,也提醒姨妈与婢女们不要太过招摇。

树大招风,这年头天下都不太平了,更别说官道,想当初她在高山集外玩命狂奔了那么久,连个鬼影子也没见着,叫天叫地谁都不应,还是靠自己稳妥一些。

近几年,南北的征战虽不频繁却也没断过。

宛遥处在京城,也只是不时听到点战况,但当她真正走出王都,才明白这世事远比自己想象中更为艰辛。

越往北,道旁的景物就越萧条,两边的村郭不见炊烟,田里劳作的百姓零零碎碎,偶有在半道遇上到的,也多是逃难的流民。

南方战祸不断,夹缝里生存的人们苦不堪言,也就只好举家朝北边迁移。

途径恩阳镇时,镇外的田野已变成了荒地,她们这一行意外的在一片荒草丛间救了个饿晕了的小姑娘。

她像是有些时日没进食水了,抱着水壶咕噜咕噜的灌。

这女孩子年纪看上去与宛遥相仿,不过好似有些木讷……说木讷倒也不全对,她眼睛是很明亮的,不是那种呆呆傻傻的感觉,眸子隐约还泛着淡淡的蓝色,仔细去观察,里面仿佛蕴着波澜壮阔的海洋,非常的漂亮。

婢女将一块烙饼递给她,尽管饿得周身无力,女孩子的吃相却很斯文有礼,两手握着油纸包,腕上一个偏大的铁环一直滑到了小臂过半的位置。

这东西不止第一次看见了。

宛遥愣了下,知道她也是战俘。

兴许是想起了秦征,心中无端多了几分怜悯。

“你怎么躺在这儿?家里人呢?”

对面的女孩子顿住了吃东西的动作,一双眼睛平平淡淡地注视她,“主人家逃难,粮食不够吃了,所以把我放在这儿。”

果然是被人丢下的……

论起来战俘比仆役还要更低一等,京城中的豪门大户或许好一些,有如秦征这样被送去学艺学武,养成自家的死士和护卫,终生等着为其送命的;再有些家风良好,也把战俘当家生子看待,伺候公子小姐日常起居的。

不过流落在地方上的战俘就不一样了,死得多活得少,是如奴隶一般是可以随意丢弃、买卖的。

这确实不少见。

宛遥自认没有收纳天底下穷苦百姓的心胸和银钱,想了想问她:“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女孩子似乎是思索了一阵,“白石坡。”

她忽然肯定地说,“我要去白石坡,找亲戚。”

一旁的姨妈听到了,略略琢磨片刻,颔首道:“咱们这一趟往北去梁州正是要路过白石坡的,不若就送你一程吧。”

“看你这么个小姑娘瘦瘦弱弱的,孤身走在外面危险得很,还是结伴同行比较好。”

宛遥其实一开始没有这个想法,她是小辈,不敢擅自操这份善心,眼下姨妈既然做主了,自己倒也松了口气,略微跟着点了一下头,转头去问:“你叫什么名字?”

“淮生。”她说,“淮南的淮,生灵的生。”

女孩子寡言少语,可不知为何,解释起这个,却一副很认真模样,唯恐别人不明其意。

宛遥忍不住被感染了几分的好奇:“怎么不是出生的生呢?”

她却摇了摇头,“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听到此处,宛遥忽就十分懂眼色地没再问下去,因得秦征与陈文君的爱恨纠葛,“那个人”短短三字,让她已然脑补出一场恩怨情仇的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