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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 沉筱之 3241 字 9天前

言讫,带着左右一干人等扬长而去。

内侍与兵卫都候在殿外,灯火煌煌的大殿上,片刻只余下三人。朱南羡的目光自苏晋伤痕累累的指间扫过,沉默一下,抱拳对柳朝明一揖:“今日当多谢柳大人。”

柳朝明知道朱南羡这声谢,实是在谢自己托人去西阙所知会他苏时雨遇难一事,未曾多说,只回了个揖道:“十三殿下有礼。”

苏晋静立片刻,也说了一句:“多谢柳大人。”然后又道:“鸿胪寺的案子,下官连夜去办,明日辰时前,一定将卷宗写好,呈到柳大人案前。”

“不必。”柳朝明道,“此案本官已交由钱月牵去办了。”他的目光也在苏晋的指间扫过,随后漠然道,“且你的手可还提得起笔?”便往殿外去了。

自凝焦案后,朱南羡已有月余未曾见到苏晋。

他知道东宫败落后,苏晋与沈奚的日子必然不会好过,可他万没有想到沈奚竟会受刑至险些丧命,沈奚落得如斯境地,苏晋一人,想必独木难支。

从来有什么说什么的朱南羡,此时此刻面对苏晋竟一时寡言,连声你过得好不好都问不出口。

因他知道她过得好还是不好。

殿外传来脚步声,想来是羽林卫来“请”朱南羡回东宫了。

灿若星辰的双眸蓦地云屯雾集,苏晋看朱南羡这副样子,知他在思虑她与沈奚的处境,于是道:“殿下不必忧心,我已想好对策,殿下困在东宫须先保全自身才——”

“你等我。”

不等她说完,朱南羡便打断道。

与此同时,殿门被推开,伍喻峥带着一行羽林卫在外拜见道:“十三殿下,末将来护送您回东宫。”

朱南羡原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在这殿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全都沉于心底。

外头已是夜深深,苏晋是臣子,断没有独自留在奉天殿的道理,只好对着朱南羡施了个礼,退出殿外。

朱南羡站在通明的大殿中举目望去,见苏晋行至墀台,那名叫言脩的御史便迎上前来,似是说了句什么。

但苏晋只是沉默地站着,片刻,有些失望地摇了摇头,独自往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朱南羡想,他大约知道苏晋为何失望。

这名叫言脩的御史,是苏晋升任佥都御史后便一直跟着她的,是除了翟迪以外,她最信任的下属。而今他竟受柳朝明驱使,将齐帛远与苏府老爷往来的信函呈于殿上,想来也是柳朝明安插在她身边的耳目了。

虽从未加害过她。

朱南安静地站在大殿中,任凭苏晋独立于暮色风声中的样子在他心上烙下深影,然后忽然觉得从前的自己有些可笑。

这场他其实自小就明白,却避之不及的夺储之争终于以这样残酷的方式席卷到他眼前,如一头猛兽,吞并了他的家人,他的桃花源,如今竟还妄图要吞并他这一生挚爱。

于是昔日从战场所带下来的不屈,从不言说的倨傲,在这一刻通通被碾得粉碎。

倘若这里才是他的战场,他何尝不是做了半生逃兵?

朱南羡在羽林卫的随行下前往东宫,却自沉沉夜色里回过头,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那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奉天之殿,忽然对伍喻峥道:“有鹰扬卫护送本王即可,你等且回吧。”

伍喻峥看东宫将至,心想也出不了什么岔子,便应声退下了。

待羽林卫走远,朱南羡迈入东宫,忽对跟在一旁的鹰扬卫统领道:“朱祁岳最近在做什么?”

这名鹰扬卫统领姓付,是朱祁岳特地叮嘱来护卫朱南羡安危的。但朱南羡却不领情,直至今日,还是头一回跟他开了尊口。

付统领受宠若惊,即刻道:“回十三殿下,十二王妃快进京了,且听说岭南要打仗,十二殿下近日是北大营,王府,五军都督府轮轴转,是故不常来东宫。”

朱南羡“嗯”了一声道:“皇嫂这时候进京,该能赶上谷雨节的踏春了。”

付统领道:“是,且十二殿下在年关宴上领了陛下的命,要与王妃在京师住到入秋了时分才走。”他说着,知道朱祁岳心中一直觉得对朱南羡有愧,便试探着道,“十二殿下说,小时候几位殿下走得很近,到时等王妃回来,一家子还该聚一聚呢。”

朱南羡行在夜里,眸光低垂,片刻却道:“本王近日睡不好,总是梦见父皇,不知他身体怎样了。”然后他顿了一下,轻声道,“你若能见到十二,便与他说,让他得空来东宫一趟。”

第117章 一一七章

柳朝明自奉天殿出, 一路往都察院而去。穿过甬道, 便见朱弈珩自前方亭阁内绕出, 素色长衫, 腰扣里嵌了枚白玉,整个人像披了一身新月色。

柳朝明顿住脚步:“十殿下不是随七殿下去五军都督府议事了么?”

“柳大人是明知故问?”朱弈珩浅笑道,“朱沢微从未对本王放下过戒心,军饷粮草等事宜, 他怎会令我一同相商,走到半途便以清明将至为由,打发本王明日便前往皇陵,督管清明扫墓的事宜,要等三月头才准允本王回宫。”

他说着,见柳朝明神情寡淡,往道旁让了一让:“长夜寂寞, 不过想与大人闲话一二。”

此处已被朱弈珩打点妥当, 四下无人,亭中小火炉上煨着一壶雨前茶。

柳朝明步入亭中,自提了茶壶为自己斟了一盏, 淡淡道:“其实四殿下回北平的日子早已定下了吧。”

朱弈珩“嗯”了一声,给自己也翻了个茶盏:“朱沢微以为人人都是他?争皇位争得连江山都不顾,若不是钱之涣沈青樾相继卸任, 户部无人可堪大任, 导致发往北平的粮草迟迟未决, 当时北凉一整军, 四哥便要回了。”

柳朝明道:“发往北平的粮草悬而未决,倒不是因为户部不作为。”他端起茶盏看了一眼,将这头一道茶水浇在亭畔的花木中,“北疆战事频繁,大随又正值新旧皇权交替之时,北凉一直伺机而动,沈青樾早已料到今年会有战事,早在年关节前,便将各地的粮册,军饷粮饷的草本拟好了。

“只是,昭觉寺事变后,朱沢微将拨去西北马市买马的银两增添了一倍,原定买马四千匹,而今要买马八千匹。户部周转不开,这才拖了殿下北平的粮草。”

朱弈珩道:“其实也无可厚非,战时本就是用马之时,多投些银子在兵马上,也算为各地增补战力。”他想了想,“不过,朱沢微多买这些马,恐怕要先自己用?”

“因他现在急了。”柳朝明漫不经心道,“朱沢微非嫡非长,身上还背着谋害太子之嫌,想要问鼎哪有这么容易?且他甫一上台,新旧皇权交替不明,以至于江山各地埋了几十年的隐患齐齐爆发,他对外要平乱要当政,对内又想撵走四殿下杀了朱南羡来坐稳他的王座,身旁真正可信之人独有一个朱祁岳,但朱祁岳又是个拎不清的性子。

“朱沢微能怎么办?只有靠兵马——调凤阳军以增补兵力之名进驻北大营,买来的八千匹马,三千匹都先配给他的凤阳军。他心里是明白,乱象之下,谁握着兵马大权谁就握有天下。”

第二道茶烹好,朱弈珩提了茶壶,为自己与柳朝明重新斟得一盏茶,点了一下头道:“是,乱象之下,唯有兵马才是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