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2 / 2)

萧宪终于还是又来了。

这些日子, 那古铜镜虽然好端端地藏在他的书房之中, 每日被他含情脉脉的眼神盯着瞧,但与此同时,李衾那边儿也很执着。

他派了小厮林泉当作“讨镜使”。

头一次萧宪不明所以, 还以为有要紧事, 尚且算和颜悦色。

直到林泉笑嘻嘻说:“给三爷请安,我们主子说,那件东西三爷看够了的话, 也好还给人家了。”

萧宪起初还随意应付,后来不厌其烦,就一改温文尔雅之态, 变得言简意赅。

“滚!”

“是!”林泉倒是从善如流, 撒腿跑的无影无踪。

但是次日仍旧会再来。

不仅是往萧府, 就算是吏部, 或者萧宪跑到别的地方跟人吟诗作对, 或者赴宴……总会有林泉那张脸来大煞风景。

萧宪怀疑林泉是个妖人, 不然怎么他下令若是李衾的人出现就一概不见, 林泉却仍旧能够见缝插针, 无孔不入地冒出头来,简直是阴魂不散。

不出几天, 萧宪几乎都对林泉那张脸产生不良反应了。

真不愧是李衾豢养的狗腿子, 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这份可厌的劲头也是缠缠绵绵无穷尽焉。

试问他堂堂的兰陵萧氏贵公子,富可敌国, 挥金如土,哪曾给人追债似的跟在后面狂轰乱炸。

在岁寒庵的菩萨殿侧,萧宪又见到了东淑。

丫鬟跟在身侧,她缓缓沿着赭黄的院墙旁边走来,因为隔得远,又看到那熟悉的姿态,萧宪忍不住眯起了双眸。

他本来以为自己上次经受过那种瞬间“从生到死”的打击后,会“心若止水”,谁知蓦地看见了这个人向自己走来,心竟不由自主地又开始跳快,连双腿都好像要脱离了他的本心,蠢蠢欲动的要走过去迎上她。

想象中那是他的妹子正含笑走向他,而他每次都会快步迎过去,兄妹两人相见,彼此笑谈不羁。

他默默地看着那个女子在眼前越来越清晰,好不容易才将回忆的潮涌压下。

东淑屈膝行礼:“参见萧大人。”

萧宪敛了心神:“少奶奶免礼。”

东淑起身:“不知萧大人有何事要见妾身?”

萧宪注意到,她的眼睛略比东淑的眼睛要大——这可能是因为她本就比东淑瘦一些的缘故。

肌肤倒是一样的白,柳眉,鸦鬓,丹唇……倒像是没什么大的差别了。

萧宪将手中的紫檀骨玄色底江山图的泥金扇展开,微微遮住了半边脸,他竟担心自己脸上的表情也脱离了控制。

但就算如此,东淑仍是觉出了异样,若不是知道这位萧大人不是那种轻狂浪子,且自己的相貌又跟他妹妹相似,只怕立刻就要转身离开。

“萧大人?”东淑提醒了一句,看看萧宪,又看向他手中的那把折扇……这扇子看起来也是价值不菲。

萧宪终于回过神来:“啊,是这样的。我是为了那古铜镜而来。”

东淑隐隐就猜到或许跟此事有关,听他单刀直入,便微笑道:“那古铜镜是李大人先前做主‘借’了去的,怎么忽然间又劳烦萧大人来了?”

萧宪道:“这镜子如今在我手中。所以我想,不如我主动来跟少奶奶洽谈此事。就不必再特意劳烦李大人走动了。”

东淑微笑道:“那不知萧大人要怎么个洽谈法儿?我本以为是‘有借有还,再借不难’的……可听大人的语气似乎没这么简单?”

萧宪对上她一双微挑的凤眼,突然想起李衾跟自己说过的——“她不是表面看着这样柔柔弱弱”。

“我同少奶奶到待客处如何?”萧宪抖腕将扇子一挥,泥金扇“哒”的声合了起来,扇头往前潇洒的一指,这动作更见风流倜傥。

两个人走过了几棵罗汉松,到了岁寒庵的知客处。这个地方东淑也来过,可今儿过来却见不同,一应的桌椅板凳都像是新擦拭过,椅子上且都铺了新的缎面垫子,桌上的茶盏都是一色新换的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而且进门便嗅到纯净的檀香气,跟先前的那种劣质香烟的气息大为不同,她心中愕然,四顾看时,发现靠内的长条桌案上,摆着一个紫金盘龙镂空雕花的熏香炉,一缕昂贵醇厚的香气袅袅而出。

萧宪抬扇子示意东淑落座,自己在上位落座,道:“我听李大人说起少奶奶是在集市上得到那古铜镜的,让我甚是好奇,少奶奶对于古董器物也有研究?”

东淑道:“并无,只是一眼看中而已。”

萧宪笑了笑,扇子展开轻轻地挥了挥:“这可真是巧了,那你可知道这镜子是一对儿的?”

“李大人曾告诉过一句。”东淑回答,心中却有些恍惚,似乎还在哪里听说过这说法。

萧宪道:“这古铜镜是汉代的东西,原本叫做‘四兽献瑞’,我手中有一面,也曾寻找另一面,却始终求而不得,这次机缘巧合,少奶奶所买的那面却正是一对儿。”

东淑道:“所以……”

萧宪一笑:“也曾有传言,说是这四兽献瑞,得是一对儿,四个神兽齐聚才能镇保平安,若是分开的话,神兽非但无法镇守,反而会散发凶性,不利于主人。所以我想请少奶奶玉成,好歹让我遂了心愿,让这对铜镜也得以成双。”

东淑听了这几句话,心中啧啧有声,果然如她所说,这些当大官儿的都是一套一套的,心里不知多深呢。听这话说的,还什么“传言”,竟好像她不答应把铜镜给他的话,就是故意谋害他似的,简直是不给她选择的退路。

这个人,看着长的出色,这话头上却比李衾更见锋芒慑人,李衾至少还懂转圜,时刻给人留有余地。

东淑心里嘀咕,面上却恰到好处的温婉一笑,垂眸轻声道:“怎么萧大人贵为吏部尚书,也在意那些无稽的流言吗?”

萧宪微怔。

东淑意态闲舒,又道:“所谓的神兽齐聚……未免言过其词,连妾身都觉难以想象,何况这铜镜是妾身从小贩手中购得,妾身看那小贩,虽然没有身穿紫衣系金鱼袋,可也算是个衣食无忧红光满面之人,至于萧大人这般身居高位福德深厚的大人物,所享福缘自然是那小贩不可同日而语的,小贩都无恙,何况大人?想来‘不利于主人’之说,不过妄言。大人很不必放在心上。”

萧宪心中震动,见她徐徐说来,语气柔和,话中带刺,竟还拿那街边的摊贩来揶揄自己,简直句句戳着他的肉,这才终于明白了李衾那句警告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