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嗔道:“嬷嬷——”
“快去!”李嬷嬷说着,起身去了桌案前,抽出一张信纸来,心里盘算着,这事儿该怎么同王爷说才是。
那丫头眼见李嬷嬷如此坚持,知道劝说不下,只得去磨墨。
一时李嬷嬷写好了信,拿了蜡印封好,交给那丫头,细细嘱咐道:“你拿了腰牌立时去寻李正,叫他连夜把这信送去洛水,要亲自交到王爷手上。”
李正是李嬷嬷的亲侄子,由他送信,李嬷嬷最是放心。
等着那丫头送信回来,告知李嬷嬷,李正已经骑了快马出了府门去,李嬷嬷才肯放了心,吹熄了灯盏,终于躺在榻上睡了过去,只是到底睡得不大安稳。
这府里睡不安稳的,却也不独李嬷嬷一个,常青阁里,王妃秦雪娥沉睡在锦绣帐中,却是做起了噩梦来。
梦里一片苍白,入眼所见皆是茫茫大雪,秦雪娥身着单衣,瑟瑟发抖地走在这空无一人的雪地上。她忍不住呼唤,可四野空寂,竟是无人回答。
这般茫然孤凄地走了一会子,秦雪娥忽觉背后阴森森的叫她害怕,扭头一看,却是一只强壮凶猛的吊睛白虎,正踱着步子神态安然地跟在她的身后。
骤然发觉被一只猛虎紧步追随,秦雪娥连惊呼的力气都没有,只觉足下绵绵无力,浑身酥软,一下就瘫在了地面上,眼睁睁看着那白虎越走越近。
这是一只年轻健壮的老虎,皮毛光滑,威严丛生,那獠牙,那利爪,秦雪娥害怕极了,一颗心都要跳出了嗓子,只等着老虎逼近,温热血腥的气息一阵一阵喷在了她的脸上,求生的欲念汇集在一处,秦雪娥终于撕心裂肺喊叫了起来。
大殿外长廊下,兰嬷嬷正皱着眉,一脸不悦地听着一个小丫头说些什么。穹顶月光惨白,照得廊下一片雪亮。兰嬷嬷忽的咬牙切齿起来,狰狞之容,唬得小丫头不禁眼露恐惧,深深垂下了头去。
“行了,你先下去吧!”兰嬷嬷打发了那小丫头,正是立在廊下拧眉出神,忽听得寝殿里王妃凄厉的呼救声,不由得大惊失色,忙转身进了内殿。
叫人点亮了宫灯,兰嬷嬷撩开帐子,就见王妃正躺在床上面色狰狞双眼紧闭,两只手却在胸前慌乱地抓些什么,嘴里不停喊着:“滚开,滚开,离我远点。”又面露软弱哀求之态,嘴里不断喊着:“求求你,不要吃我,不要吃了我。”
如此形容,直叫兰嬷嬷三魂去了七魄,唬得不轻,忙低声呼唤着王妃,一面还轻轻摇着。
秦雪娥到底从梦魇中醒了过来,泪眼婆娑看见了兰嬷嬷,立时哭喊道:“嬷嬷救我!”说着伸开手臂,就跟幼年时候她遇着了惊吓,就要兰嬷嬷抱她一般模样。
兰嬷嬷只觉心都要疼碎了,忙在床沿坐下,俯下身将秦雪娥揽在怀里,一面在她背后轻轻抚摸,一面低声安慰着。
好半晌,秦雪娥终是舒缓了气息,只是想起梦中之事,犹自心有余悸,不禁哭泣道:“嬷嬷,我做了噩梦,甚是骇人。”
兰嬷嬷笑得慈爱和煦,轻抚着秦雪娥的发髻安慰道:“想是今个儿逛园子累狠了,才会生出了梦魇来,王妃不必惊恐忧心。”说着转头吩咐:“去端来一碗安神汤。”
只是秦雪娥轻轻摇摇头,从兰嬷嬷怀里抬起头来,面露楚楚,可怜兮兮道:“原是一只吊睛白虎,甚是威猛凶恶,一口就把我吞了下去。”
兰嬷嬷听了这话只觉心里头一阵翻江倒海,她才得了关雎楼有了身孕的消息,这厢王妃就跟着梦见了猛虎伤人,这般凑巧,莫不是先夫人在天有灵,有意示警?
见着兰嬷嬷面露凝重,秦雪娥不禁疑惑道:“嬷嬷?”
兰嬷嬷低头见着秦雪娥小脸儿惨白,虽已是当娘的人了,可在她心里,永远都是那个立在廊下,哭哭啼啼唤她嬷嬷的小人儿。
“无事!”兰嬷嬷轻轻将秦雪娥额前微湿的发丝拨在了一旁,伸手端起丫头端来的安神汤,拎起勺子搅了搅,笑道:“王妃喝吧!”
等喝了安神汤,秦雪娥重又躺在床上,兰嬷嬷慈爱道:“王妃睡吧,老奴哪里都不去,就在这儿守着王妃。”
秦雪娥眼中含笑,露出几分小女儿姿态,娇嗔道:“那嬷嬷千万不能走开。”
兰嬷嬷笑道:“不走不走,天塌了老奴也不走,就只守着王妃。”
有了兰嬷嬷在,秦雪娥一颗心便如插上了一根定海神针,不多时便沉沉睡去,再无噩梦。兰嬷嬷一面挥手叫守夜的丫头们下去,一面靠在床头,心里纷乱如麻。
那女人一进门便是专房宠爱,又住进了连王妃都不能踏足的关雎楼,此番种种,无疑是宣告着那女人在王爷心中的特别。但凡男子温柔多情,都是不足为惧的,怕就是心里有了特别的人。
再者那女人的眉眼,分明就和多年前那个没上没下的贱婢一模一样。只是当初那贱婢那般得宠,到底不曾住进了关雎楼,眼下看来,那贱婢不过就是个替身,如今的这个才是正主儿。
想起这些年王爷待王妃的薄情冷漠,兰嬷嬷心痛之余,不禁生出了狠辣心肠来。管她是哪尊活佛的宝贝心肝儿,挡了王妃的道儿,碍了王妃的事儿,那她就只能千刀万剐了!
安然睡了一夜,薛令仪睁开眼,虽是犹觉腹中阴冷寒气不散,但相比于昨夜已然好了许多。她也不敢多动,便躺在床上,干脆卧床休养了起来。
屋内珠帘微动,李嬷嬷端着碗安胎药走了进来。
“娘子喝药了。”李嬷嬷脸上溢着笑,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慈爱。
薛令仪接了碗,仰起头一口气喝尽了那苦嗖嗖的汤药,又端起李嬷嬷递过来的温水漱口,最后将残水吐在漱盂里,拿着帕子按了按唇角,笑道:“嬷嬷受累了。”
李嬷嬷示意丫头捧了漱盂过去,笑问道:“娘子现下觉得如何?”
薛令仪回道:“阴冷稍有退散,比昨夜好了些。”
李嬷嬷面露欣慰,笑道:“如此就好,娘子好好休息,老奴就先去了。”
薛令仪笑着点头,看那李嬷嬷撩开帘子,出了门去。
这李嬷嬷是曹凌的乳娘,情分不同,地位自然不一般。曹凌叫她来侍奉自己,实则是委屈了。故而起初的时候,薛令仪对上那李嬷嬷,自然是尊敬有加,有意亲近。
曹凌在家时这李嬷嬷待她还算上心,只是曹凌走后,那秦氏几番挑衅磋磨,这李嬷嬷只冷眼旁观,薛令仪这才瞧出了她眼底的疏冷和鄙夷。
薛令仪抬手捋了捋肩头的碎发,不觉淡淡冷笑。如今她怀了孩子,一个个儿,倒都跟换了张脸一样,
常青阁里,兰嬷嬷守了秦雪娥一夜,第二天离去前,就把薛令仪怀孕的消息细细告知她听。
彼时秦雪娥才刚净了面,坐于镜前梳发装扮,闻言大惊失色:“她竟这么快就有了身孕!”不由沉了脸色,心中升起惶然不安来。
那女人,面容酷似那被她棒杀的贱婢,当初那贱婢有多得宠,王爷有多偏心那贱人,她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如今这薛氏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住着关雎楼,又有李嬷嬷贴身伺候,她算什么东西!
兰嬷嬷见着秦雪娥死死攥着一把宝石银梳,白皙手背上青筋绷起,眼见着是气狠了。
“王妃莫气。”兰嬷嬷上前轻轻掰开了秦雪娥的手,拿了那银梳搁于妆台上,又将秦雪娥的手捧在手心里慢慢搓着,低声笑道:“说是胎像不稳,怕是保住呢!”
秦雪娥脸上慢慢有了些血色,冷笑道:“下贱胚子,便是有了好福气也受用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