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节(2 / 2)

“将有郑嬷嬷过来关雎楼伺候,她年岁比我轻些,却也是个稳妥人,又忠心可靠。”李嬷嬷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个福嬷嬷,她出身稳婆,最是擅长伺候孕妇,有她在,娘子无需担心。”

“嬷嬷有心了。”薛令仪脸上露出几分恳切,两瓣朱唇动了动,轻轻道:“嬷嬷在我这儿,受委屈了。”

这话却是发自肺腑的,只是这李嬷嬷固然能干细心,是个可用之人,但搁到她手里,却是一把并不顺手的刀。刀开两刃,难免要伤及自身,倒不如另选旁人,压制得住,才好用得趁手。

一句话,倒说得李嬷嬷几欲掉下眼泪来。

王爷素来冷清,便是心里也惦记着她的忠心功劳,也多有封赏,却从未有过这般软心的话。没想到却是这位,一语言中了她心里的痛处。

李嬷嬷自然是觉得委屈的。

章慧皇后去得早,只留下年幼的嫡子无人照看。娘家又是式微无用的,若不是她细心看顾,小心照料,怕王爷早早的就要进了黄土堆里,却哪里还有命活着。

后来先皇宾天,新帝继位,王爷才刚过了五岁生辰,便被发落至了这武陵州府的荒蛮之地。这里自不比京都气候宜人,亦比不上京都里的繁华,王爷彼时年幼,夜夜害怕啼哭,她将自己的儿子都搁置一旁不管,只一心照看他,期间辛劳苦楚,谁人知晓?

可王爷渐渐大了,便愈发的沉默寡言,也疏远了她。李嬷嬷撇开脸抹了一把眼泪,不过到底王爷还是记着往日的情分,除了面前这位娘子,也不曾为着旁人,叫她受了如此委屈。

“娘子在王爷心里极重,老奴这里只恳求娘子,万事行动前,需得再三思量。老奴一心为了王爷,不忍娘子有了好歹,王爷伤心煎熬。”李嬷嬷目光恳切地看着面前这女子,恨不得将她说的这番话,塞进了她的脑子里去,刻在了她的骨头上。

先前还有几分的离别愁意,被李嬷嬷这番话说的,全然没了半丝踪迹。她身边需要的是一位忠心于她的老嬷嬷,而不是一个事事以王爷为先的人。李嬷嬷走了,到底是利大于弊。

薛令仪浅浅地笑了:“知道了,嬷嬷说得这些,我都会记得的。”

李嬷嬷却犹自觉得这承诺少了几分诚恳,认真强硬道:“不能只是记得,行动上,娘子也需得事事以王爷为重才是!”

薛令仪脸上的笑更淡了,说道:“知道了。”

待李嬷嬷走了,薛令仪长长舒了口气,颇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屈指叩窗,唤了丫头进来,吩咐道:“去端碗清心去火的茶来。”又扶着额角叹道:“还好是走了,不然以后还不知道要怎样呢?”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如灵进来回禀:“娘子,新来的郑嬷嬷和福嬷嬷前来求见。”

薛令仪从榻上起身,扯了扯衣裙,淡淡道:“叫她们进来!”

郑嬷嬷长得瘦骨伶仃,然则一双眼睛却是炯然有神,进得屋子里微微垂首,并不将眼睛四下张望,由着如灵将她带到了薛令仪跟前,矮身福礼,说了一句:“娘子万安。”

反观福嬷嬷却恰如她的名字,长得福气满满,是个圆墩墩的矮胖子,她又皮肤细白,脸上含着笑时,乍看去倒像是弥勒佛一般。虽眼睛也垂着,却不似郑嬷嬷那般的拘谨。

薛令仪靠在引枕上,笑盈盈道:“如灵,给嬷嬷们看座沏茶。”

这便是主子给脸了,郑嬷嬷和福嬷嬷俱是心里欢喜,脸上却并不显露,顺从地坐下,接了茶水,由着薛令仪将她们从上到下的打量。

倒都是伶俐人儿,薛令仪对这两个嬷嬷的印象很好,于是温言细语地问了几句话,方知道这郑嬷嬷一家子都是王府的奴才,福嬷嬷却只有一个闺女,已经嫁了人去。

薛令仪淡淡地笑,如今这是头回照面儿,好不好的,以后处上一段日子便知道了。于是叫如灵拿了两包银子打赏,便送了两人出门去。

外廊下,如锦正托着个黑漆如意圆盘往屋里去,见着如灵几人出来,便立在一旁,等她们走了才进了屋去。

将托盘搁在几面上,如锦捧了一碗莲叶羹给薛令仪,细声问道:“刚才奴婢见如灵姐姐带着两个嬷嬷去了东厢房,是新来的郑嬷嬷和福嬷嬷吧?”

薛令仪“嗯”了一声,慢慢搅动着碗里的甜羹。

如锦笑道:“娘子,那郑嬷嬷的男人腿脚不好,在马厩里喂马,她家儿子倒是争气,在玉堂斋里伺候,王爷也看重。还有个儿媳妇儿,眼下也怀着身子,听人说,郑嬷嬷有心叫她儿媳妇做了娘子肚里小公子的奶嬷嬷,此番来咱们院里,她很是花了些银子,走了些路子的。”

薛令仪微微勾唇,她这关雎楼如今是个香饽饽,有想借着清风上云端的,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想法子走路子。只是她这里也不养废人,便是看门扫地的,也得寻个些眼神精明的。

“你还知道什么?”薛令仪拎起勺子喝了一口莲叶羹,抬眼看着如锦。

如锦忙笑道:“奴婢还知道,那个福嬷嬷是个良善的,她那个嫁出去的女儿不是她亲生的,是她以前在外头捡来的。”

还有这事儿——

薛令仪勾勾手指,示意如锦靠近些,小声道:“你告诉你如灵姐姐,还有如碧姐姐,你们三个,找几个你们信得过的,这几日关雎楼上下务必要看紧些。不论衣食住行,俱要小心谨慎,莫要叫人混水摸鱼,咱们再吃了亏。”

见如锦重重地点头,薛令仪瞧着她那双水溜溜仿佛琉璃般清澈的眸子,还有脸上郑重其事的警惕,一时间有些失神。这丫头,她再细细看一段时间,又再说吧!

转眼又过了几日,眼见着就四月底了,天气也愈发热了起来,薛令仪挺着肚子,浑身热燥得不行。

身上不舒坦,自然脾性也要跟着急躁了几分。同曹凌在一处的时候,便时常会顶嘴毒舌。好几次曹凌的脸色都变了,唬得如碧几乎要瘫倒在地哭出声来。好在最后都是有惊无险,偏薛令仪不以为然,只觉得心里满是汹汹燥气。

这胎她怀得颇为辛苦,起初便有滑胎之险,后头终于养得胎像安稳,却又开始害起喜来。因着口味不佳,吃什么就吐什么,连喝口水都要犯恶心,于是薛令仪不但没长肉,反而瘦了许多。好在后来的福嬷嬷竟是个伺候孕妇的好手,熬煮了一些汤水,喝下去倒是比汤药还管用一些。

薛令仪身子不适,曹凌看在眼里,哪能不心疼。他一心扑在薛令仪身上,更没有功夫去理会旁人。

若是寻常,李春华定要装个头疼脑热,引得曹凌去看他,可她如今一颗心都放在梅氏心上,梅氏越是临近生产,她越是心慌意乱,整夜的睡不着觉,自然也没心情管曹凌住在了哪里。如此这般,却是大家的日子都难熬得紧。

而梅氏这里,也终于在四月二十八的深夜发动了,痛苦哀叫了许久,于二十九日丑时,生下了武陵王曹凌的第四个儿子。

知道是儿子,梅氏欣喜若狂,李春华也欣喜若狂。只是难免的,梅氏就生出了浓浓的悔意来。

她生的可是儿子,是王爷的亲生儿子,便她再是出身不好,有了这个儿子,她以后的日子也会慢慢变好的。等着孩子大了,有了一番建树,她这个亲娘自然也能跟着咸鱼翻身,做一回真正的主子来,又何必贪恋李夫人的恩惠,断了他们的母子情分。

只梅氏便是生出了悔意,高门出身又一向得宠的李春华,哪里会容得下她去反悔。于是梅氏只瞧了孩子一眼,这孩子便被绿容抱去了汀兰苑。

梅氏自然不肯,要死要活的就闹了起来。她才刚生产,身子孱弱,悲痛欲绝又愤恨难休,很快就昏了过去。等着再次醒来,林氏正坐在床前,提着帕子抹眼泪。

见梅氏醒了,林氏忙起身上前,柔声问道:“姐姐觉得如何?身子可有不适?”说着转身吩咐连云:“去把炉子上煨着的野鸡燕窝面端了过来。”又冲梅氏笑道:“姐姐睡了好久,妹妹真是担心呢!”

梅氏瞧着林氏只是一阵的恍惚,等着一只手下意识往肚子上一摸,才骤然惊觉:“我的孩子呢?”

林氏见她满脸惶然,将要挣扎起身,忙上前按住,说道:“孩子生了啊,是个公子,王府里的四公子。”

梅氏又是一阵恍惚,忽的想起了,她的孩子已经被李夫人无情夺去,不由得大哭道:“我的孩子,还我的孩子来!李夫人,求你,求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当真是声声凄厉,字字啼血,听在人耳,直教人也跟着悲痛起来。

林氏油然生出凄凉之感来,扯住了梅氏说道:“姐姐做什么梦呢?那是李夫人啊,怎由得姐姐出尔反尔。”

梅氏立时扯住了林氏的衣袖,哭道:“妹妹,好妹妹,你去帮我求见李夫人,就说她的大恩大德梅氏不敢相忘,以后必定肝脑涂地,以报恩德。只是我的孩子求她还给我,那是我的孩子,是我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