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看一眼桌上的帖子,薛令仪笑道:“本是你家娘子诚意相邀,无论如何我也该捧场去一趟,好续一续这姐妹之谊。只是最近天热,我心头闷得很,总觉得难受,王太医开了汤药,嘱咐我务必要小心休养。”说着瞥了那连翘一眼,续道:“劳烦你回去转告你家娘子,等着我身子好些了,必定专门登门拜访。”
连翘面露为难,却也不好再劝,矮身福了福,便告退了。
如碧出门送那连翘,如灵转身去了里屋,从柜子里拿了条蚕丝薄毯搭在了薛令仪的腿上,笑道:“虽是天热,到底还要小心着凉。”
薛令仪笑着将毯子往上拉了拉,继而面露疑惑:“你有没有觉得,今个儿连翘来得蹊跷,便是这帖子,也透着一股子的怪异。”
如灵连连点头:“前些日子梅娘子还状如癫狂,每日里哭闹不休。如今她的孩子仍旧养在了汀兰苑,她一面儿也见不着,若说是想寻娘子说和说和,倒还在情理之中,可说什么感激当初的几句良言,还要摆什么席面专门道谢,只怕是一派胡言。”
薛令仪微微颔首:“正是这个理儿。”
如灵咬咬唇,双眉间皱起了浅浅的纹路:“奴婢听如碧说,前两日,王妃跟前儿的翠夏又偷偷摸摸去了听风楼,也不许连翘在里头,说了好一会儿的功夫才走,只是之后,那梅娘子便忽然好了起来,也肯起床梳妆打扮了,人也瞧着精神了很多。”
薛令仪脸上露出幽深莫测的笑来,但凡是跟秦氏沾边儿的,必定没什么好事情,不管那梅氏是真心相邀,还是假意下藏着阴私,她都没那闲工夫理会。
“去跟门上的说,再有人来叩门,一概拦在外头,只说我不耐热,着了暑气,正在屋子里养病。”薛令仪远远望向了庭院,目光深远幽长:“幸而王爷体恤,早就免了我去各处的请安之礼,既是暗箭难躲,不如龟缩在壳子里好了,左右我也无事,这关雎楼的大门,不出便不出罢了!
薛令仪拒绝了梅氏的邀请,梅氏又素来没有什么心计,只是这又是要紧的私密事儿,无法同林氏相商,无可奈何下,只得叫连翘偷偷儿捎了信儿给翠夏,想要看看兰嬷嬷那里,可有什么法子。
连翘去的时候很是不情愿,只是看看梅氏一脸坚决,也只好趁着夜色,偷偷出了听风楼。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总觉得自家娘子如今行的事极是危险,一旦叫人发觉,那可是要人命的。
听风楼的警戒自打梅氏生了孩子后就松了很多,几个婆子躲在屋子里掷骰子喝酒,大门却是无人看管。趁着夜色,连翘很容易就溜出了大门。只是无巧不成书,却被外出归家的连云瞧了个正着,回头便告诉给了林氏。
林氏同梅氏住在一个院子里,但凡闹出些动静,哪有不知道的。对于梅氏屋里的异样,林氏心中也是有数的。
连云见着林氏沉眉凝思,在腰凳上坐下,小声劝道:“娘子,不管翠夏寻了梅娘子做甚,左右和咱们不相关,娘子这回可务必要清醒些,有些事情,可是不能掺和进去的。”
林氏知道连云是为了她好,笑了笑说道:“我心里有数的,你莫要担心。”
兰嬷嬷的卧房里,连翘屈膝福礼后,将梅氏的话一字不落说给了兰嬷嬷听。
兰嬷嬷端坐在錾玫瑰花纹的圈椅上,手里端着一盅茶,慢慢抿了一口,说道:“回去同你家娘子说,细水长流的,慌什么慌。便是她今个儿不出门儿,明儿个也不出门,她也总不能窝在屋里头一辈子。过些日子便是四公子的满月日,到时候李夫人大摆宴席,那薛氏必定会露面儿的。”
连翘听得心惊肉跳,想起关雎楼梅娘子自来和煦的面容,心中几回翻滚,愈发心乱如麻。
兰嬷嬷将茶碗搁下,又道:“回去告诉你家娘子,小孩子都是见风长,她若是再不手脚麻利些,等着孩子大了,同李夫人有了情分,便是要回去也晚了。”
连翘从兰嬷嬷处离开,很是怏怏不快,心里好似堵着一团棉花,叫她喘不过气儿来。哪怕是娘子对她多有防备,可多多少少的,她心里也清楚她家娘子如今在做什么。
这可真是豆腐脑落到了地上,整个人都糊涂了。
连翘脚下不停,走得飞快,她决定了,回头定要和娘子好好说说,那薛娘子可是王爷的心肝肉,还怀着孩子,若有个好歹,王爷焉能不雷霆震怒,到时候她家娘子被查了出来,还能有命活吗?
翌日,又是天朗气清的好天气。
林氏坐在梅氏屋里说话,捡了碟子里的梅子喂进嘴里,问道:“昨儿晚上怎么回事,我仿佛听见姐姐呵斥了连翘,可是连翘做了什么,惹了姐姐生气?”
梅氏脸色一僵,忙说道:“哪有,许是妹妹听错了。”
林氏目光微闪,点点头又去吃酥油鲍螺,吃了两个,拿了帕子擦擦手,问道:“明个儿就到了摆席面儿的日子了,不知那位薛娘子,姐姐可请了来?”
一提起这事儿,梅氏心里头就拱起火儿来,冷笑道:“哪里肯来?后头我又叫人请了几回,那薛娘子愈发的连面儿都不肯见了,架子可真大!”
林氏点点头,撇嘴道:“可不是架子大,好歹都是娘子呢,谁又比谁高一等。梅姐姐敬她才几次三番的请了她,岂料人家是枝头的凤凰,瞧不起咱们呢!”
薛令仪不来,梅氏这戏台子也没了用武之地,焉能不气,哼道:“可不是说的,有了孩子便厉害了,打量谁不会生呢!”又冷笑道:“只盼着她这胎是个公子,若是命不好生了个姑娘,看王爷还把她当成眼珠子看。”
林氏一怔,情不自禁地瞧了梅氏两眼,也没接了话茬,转头捡了圆桌儿上的小米糕吃了两口,却是起了疑心。
这梅姐姐前些天还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跟个活死人一样,忽的有一天就变了个人一般,眼神儿也亮了,人也精神了,收拾打扮一番,虽比不得原先的气色红润,却也跟之前的判若两人。
本来吧,这也是好的,只是她的性子原是最小心胆怯的,忽然就要摆了席面,还要请了关雎楼的薛娘子,如今更是跟着她一起嚼舌根,背后咒人,这可真是——
林氏看了几眼梅氏,心说到底是一起进府的好姐妹,该说的,还是要说几句的。
“梅姐姐,我前几日仿佛瞧见王府院子里的翠夏来了咱们听风楼,可是王妃有什么吩咐不成?”
梅氏正撇着嘴一副气不顺的模样,忽叫林氏这么一问,脸上的神色一僵,一时竟是无话可说。
林氏更加起了疑心:“姐姐?”
梅氏身子一颤,忙回道:“嗯,王妃,王妃体恤,叫翠夏姑娘过来问问我,身子可是养好了。”
林氏觑着梅氏的神色,心知她必定是有了不可告人的事情,然则梅氏不说,她也不好逼问,毕竟正妻关怀可怜的妾侍,这理由也是说得通的。
只是——
林氏拿起帕子将手上的糕点碎末擦了擦,定睛看向梅氏,脸色变得郑重:“王妃近来倒是贤惠多了,只是姐姐莫要忘记了,王妃手上可是有人命的,虽是咱们没亲眼瞧见过,可进府也有些日子了,王妃的性子,实在说不上温厚贤良。”
说着又去拉起了梅氏的手,林氏殷切道:“梅姐姐,咱们姐妹是一道进的府,我总想着这日子不好过,咱们姐妹就个伴儿,也好度过漫漫长日。若是姐姐有了什么心事,妹妹奉劝姐姐一句,王爷的心不在咱们身上,好好儿的,还能有口饭吃,日子也不算差,若是做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只怕是性命堪忧。”
林氏到底是聪明人,只凭着蛛丝马迹,便猜到了这里头的勾绕。
可梅氏如今被秦雪娥拿四公子吊着,又如何肯收手。她想得也简单,将那薛氏请了出来,大家伙儿一个桌子上用膳,便是回头她出了事情,一样的菜肴,一样的碟盘,大家一道儿吃,也不能就赖到她的头上去。谁知道这席面上,是哪个偷偷下了黑手。
再者,这席面是她办的,人是她请的,出了事儿反而更容易洗脱了嫌疑,毕竟谁都知道,这薛氏如今是王爷的心尖子,她在哪里出了事,王爷又如何会善罢甘休,轻易饶了那人,她自然更显得无辜可怜了。
梅氏稳住了心神,笑道:“妹妹说的话姐姐都知道,只是王妃虽素来严苛,却也不似猛虎般骇人。那人虽是王妃下令处死,但也是她咎由自取,妹妹何必怜惜。”
出了梅氏的屋子,林氏纤眉紧蹙,由来一阵心惊。
连云出门迎她,见她脸色不好,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娘子可是身子不爽?”
林氏摆摆手,很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两人一道进了屋子,林氏坐下喝了杯茶,叹道:“梅姐姐糊涂啊!”
连云最是厌烦听见梅氏的事情,闻言也不细问,只说道:“既是知道梅娘子是个糊涂人,娘子可万不可跟着糊涂人一道儿走了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