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嘴角微挑。刘备这话棉里藏针,暗藏反击之意,倒不可轻视。他是为了忽悠刘备和袁谭火并,好让太史慈有机会站稳脚跟,可不是为刘备火中取栗。
“玄德,你最近和袁谭联络过吗?”
刘备眨眨眼睛,心里有些没底。他是和袁谭联络过,可这事能和孙策说吗?是简雍还是关靖说漏了嘴?
见刘备不答,关羽有些不悦。他人在泉州,不知道刘备和袁谭有什么交易,但是看刘备这神色,显然是被孙策说中了却又不敢回答。他哼了一声:“是便是,不是便不是,玄德何必掩饰?”
刘备尴尬地点点头。“联络过,是……想讨回涿郡,未能如愿。”
孙策没有戳破刘备的谎言。“那你应该知道袁谭现在是什么状况吧?”
“不知君侯所指何事,还请君侯指教。”
孙策脸上的笑意更浓,他向后靠了靠,意味深长地看着刘备。“孔明,你为刘府君解说一下形势。”
“喏。”诸葛亮拱手施礼,又向刘备、关羽施礼。“四月,朝廷下诏,袁绍矫诏证据确凿,大不逆,免职,撤爵,袁谭为罪臣之子,其冀州牧印绶被追缴,已无权据冀州,朝廷虽力不能制,但袁谭名不正,言不顺,兼有汝颍、冀州派系之争,自顾不暇。”
刘备心知肚明,却装出一副不明其意的样子,一本正经地盯着诸葛亮。诸葛亮笑了笑。“府君还有什么疑问?”
“呃……袁谭自顾不暇,所以……这是收复涿郡的好机会?”
诸葛亮回头看了孙策一眼,面有难色。孙策点了点手指,示意他接着说。诸葛亮有些无奈,脸上却依旧保持着礼貌的笑容。“大不逆是重罪,按理当族诛,朝廷却只是罢免袁绍的官爵,没有株连袁谭,甚至没有明确表示罢免其冀州牧,何也?”
刘备眼珠转了两转,也有点反应过来了。朝廷宣布了袁绍的罪名,却没有明确对袁谭的处罚,这分明要逼袁谭称臣啊。大家心里都有数,别看孙策奉诏节制八州,但孙策才是朝廷最忌惮的权臣,朝廷派种劭来幽州就是想调刘和去长安,安抚公孙瓒,让张则挥幽州之师南下,逼迫袁谭低头,结果刘和与公孙瓒同归于尽,幽州实力大损,反倒让袁谭占了涿郡。
可是这并不影响大局,袁谭的危机也没有真正解决。如果他不向朝廷称臣,名份的问题就解决不了,他就面临着内外交困的窘境,换句话说,现在是趁火打劫的好机会。孙策这时候来幽州,兴许就是打这个主意。
但朝廷不可能希望孙策得手。对朝廷来说,最好的结果是袁谭称臣,向朝廷提供赋税,退而求其次,也是让张则控制冀州,这原本就是朝廷的计划。最不济就让袁谭继续控制冀州,总比落在孙策手里好。
袁谭会不会称臣,刘备不知道,但他清楚现在张则没反应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年前那一战,鲜于辅等人被公孙瓒击杀,损失惨重,这几个月虽然恢复了一些,却不足以夺回涿郡,何况还有他刘备在侧。
如果我和张则联手,夺回涿郡的可能性不仅有,而且很大。张则是老臣,他深谙朝廷心意,宁愿将幽州交给他,也不会愿意交给孙策或袁谭。公孙瓒与刘和血战时张则就有过这样的想法,只是被他拒绝了。
想通了这一层,刘备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刮子。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想明白,还要孙策来提醒,白白浪费了一个好机会,现在还要想办法搪塞孙策。
刘备心念急转,脸上却不动分毫,依然一副茫然的模样。“还请孔明指点。”
诸葛亮笑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此伐交之时也。”
刘备若有所思,然后扮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君侯的意思是利用袁谭自顾不暇的机会,示之以形势,迫使他交出涿郡?”
孙策点点头。“其实按我的意思,自然还是直接攻取比较好,但朝廷的意思嘛,呵呵……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如今不敢说誉满天下,却已经谤满天下,如果能兵不血刃地让袁谭交出涿郡,还幽州安定,完成朝廷托付,我也就不多事了。所以说,玄德,你这个计划太随意了,不合格啊。”
刘备心里欢喜,哪里还有心思计较孙策的傲慢,他现在恨不得立刻赶到蓟县去和张则商量,能不能夺回涿郡且两说,至少这是一个掌握幽州的好机会。
“君侯言之有理,我的确想得太简单了,一心只想着借君侯之威,不及其余。君侯,若袁谭不肯,又待如何?”
“如果袁谭不识抬举,那自然不用客气了。我率水师游击渤海,牵制臧洪,云长率步卒西进,断袁谭后路,玄德率部取涿郡,袁谭不得不退。若能说动张使君发上谷、代郡之兵,则涿郡唾手而得。”孙策笑了笑,捏着手指。“袁谭是聪明人,我相信他懂得取舍的道理,不会因为一个涿郡干出玉石俱焚的蠢事。”
刘备有点尴尬,只能佯装不懂,强笑道:“君侯所言甚是。不过备有一愚见,这也是君侯全取平原的大好机会,浪费太可惜了。且南北夹击,袁谭更加吃紧,屈服的可能性更大。”
孙策指指刘备,哈哈大笑。“玄德能举一反三,可喜,可畏。”
第1750章 火上浇油
听得“可畏”二字,刘备心里一紧,随即又苦笑道:“君侯言重了,我哪有什么举一反三的本事,只不过愚者千虑,偶有一得罢了。想想之前做的那事,我自己都脸热呢。我能有今日,都是拜君侯所赐,难得相遇,正当向君侯请教。”
“当真?”
“千真万确。”刘备一脸诚恳。
孙策提起茶壶,为刘备、关羽添了一点茶。“既然玄德这么客气,那我也就饶舌几句。万一说错了,你也别介意,就当是朋友之间闲聊,一笑置之。”
“岂敢,岂敢。”刘备谦虚了几句,虽然心里不以为然,却还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关羽抚着胡须,眯着凤眼,面无表情,显然有些不耐烦。孙策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这货在幽州呆久了,在中原摔的那些跟头恐怕也忘得差不多了,目中无人的本性又暴露了。既然如此,看我再给他烧一勺油。
“玄德,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建议你回幽州?”
“幽州是我家乡,风土人情比较熟悉,又有乡党支持,自然比人生地不熟的中原好些。”
“这些都是理由,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孙策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幽州是边州,与胡人相接。胡人贪婪残忍,不知仁义,有利则服,无利则叛。那些读书人慷国家之慨,结私人之恩,只顾眼前苟安,遗祸无穷。对这些胡人,仅仅施恩是不够的,还要靠威服。你虽读书不多,不为世家所接纳,但武艺出众,云长、益德更是万人敌,若能出塞击敌,又岂是公孙伯珪一人可比?”
刘备眉头微蹙,沉吟不语。关羽却是凤眼一睁,点头道:“君侯,你接着说。”
孙策却不着急,喝了两口茶,故意吊了关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玄德,你仔细想想,论家世,公孙伯珪是庶出子,他并没有得到家族的太多支持,比你好不到哪儿去。论学问,你们是同门,他什么底细,你应该一清二楚。论武艺,你也不比他差,再有云长等人相助,超出他岂止一筹?为何你的成就不如他?”
刘备也有些疑惑。他固然一直对公孙瓒怀有敬畏之心,但仔细想想,其实公孙瓒并不比他强多少,有些方面甚至不如他。比如他有关羽、张飞等人,公孙瓒麾下都是乐纬台、乐何当那些废物,可是公孙瓒的成就远远超过他,这着实令人费解。他长身而起,拱拱手,正色道:“请君侯指点。”
“因为你选了一条不适合自己的路。你一心养名,想挤进名士的圈子,被士林接受,却不知道就算你再努力,再礼贤下士,你也不会成为名士,不会被他们接受。公孙伯珪对此就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不在乎名士,一心要凭自己掌中铁矛建功立业,反而杀出一条血路,成为胡人避之不及,威镇北疆的白马将军。”
孙策冷笑一声:“孔文举知道你刘玄德的名字又如何?他会举荐你出仕吗?”
刘备无言以对。他明白孙策说的意思了。他根本就努力错了方向,弃长而用短,有着上好的武艺不用,却一心想挤到世家圈子里去。公孙瓒则不然,孙策也不这么傻,他们就紧紧抓住武力,谁挡路就杀谁。世家就是欺软怕硬,豫州是世家最集中的地方,孙策也就用了四五年时间就啃下来了,幽州世家的力量远远不及豫州,他却迟迟没有进展,原因就在于他没有像公孙瓒、孙策那样主动与世家决裂。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用兵也好,执政也罢,都应该扬长避短。云长武艺绝伦,你不让他征战沙场,却让他在这儿屯田,不觉得浪费吗?袁谭取涿郡时,为什么不让云长统兵截击袁谭?渔阳突骑闻名天下,你为什么到现在只有三千精骑,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公孙伯珪的旧部?因为你的手太软,你总想着笼络他们,却不知道他们根本无法笼络,你能给的那点恩惠,能和袁家假公济私的恩惠相提并论吗?”
孙策向后靠在凭几上,伸直了腿。“明明是能食虎豹的猛兽,你拿来当看门狗。明明是千里马,你却拿来耕地。玄德,你有多大的本钱,经得起这般挥霍?”
关羽慨然长叹,心里说不出的舒坦,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怨气终于有了个发泄的机会。孙策这句话可真是说到他的心坎上了。屯田,屯田,他千里迢迢的跑到幽州来不是为了种地的,屯田是为了养兵,养兵是为了征战,现在倒好,他就是屯田,上一次大战还是在涿县迎战麹义,现在麹义都被孙策杀了,他还在屯田。
最让他不爽的就是上一次,刘备不让他上阵,眼睁睁地看着袁谭进驻涿郡,丧失了一个大好机会。
刘备很尴尬,却又有些心动。“那依君侯之见,我当如何?”
“田是要屯的,但不能满足于这点屯田。幽州耕地少,户口少,你仅靠屯田是无法战胜袁谭的。你要发挥你的优势,去抢,去夺,去草原上抢胡人,抢他们的牲畜,抢他们的女人,让他们亡族绝种。你要去抢袁谭,不仅要把袁谭赶出幽州,还要像公孙伯珪一样深入冀州,将战线推进到冀州境内,因食于敌。只有如此,你才能越打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