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5节(1 / 2)

策行三国 庄不周 2447 字 23小时前

孔融开门见山。“陛下,融有一问,与前朝天子有关,还望陛下能坦言相告。”

孙策笑笑,点了点头。他就知道孔融无事献殷勤,必有其他目的。

“孝献帝兖州战败,明明可以回长安,为什么却去了汝南?他与陛下究竟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不归葬洛阳帝陵,却葬在定陶?”

孙策歪着头,沉吟片刻。“孔教授,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能先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陛下发问。”

“在你眼中,我是忠是奸?”

孔融诧异地看着孙策,过了半晌,忽然笑了起来,越笑声音越大,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他笑了一阵,才渐渐收住,抚着胡须,有些感慨地说道:“本以为陛下见识卓绝,不为俗事所迷。如今看来,毕竟还是人。”

孙策笑而不语。

“陛下觉得,于秦始皇而言,汉高祖是忠是奸?”

孙策眼神闪烁,还是不说话。

孔融又问道:“于王莽而言,光武帝是忠是奸?”

孙策摇摇头。“教授言重了,纵使孝桓、孝灵二帝有些过失,却不至于和秦始皇、王莽一般。至于叔同,也就是你说的孝献帝,他更不是一个昏君。”

孔融盯着孙策打量了片刻,点点头。“陛下能这么说,融庶可免乎失言。君是君,臣是臣,履虽美,不可著乎顶。冠虽污,不可践于地,这是黄老的观点,不是我儒门的观点。不管是三统论,还是五德论,儒门从来不认可万世一尊的说法,实际上也不可能。恶政固不可久,善政却也有德终之时,非人力可免。譬如人天年有定,纵使注重养生,也不过多活几年而已,却不能长生不死。”

孙策坦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孔融的意义,不管是理论上还是实践上,儒家的这个观点都是成立的。

“孝献帝虽是仁德之君,但大汉却已经传承了四百年,沉疴痼疾已深,非再受命不可。若不能将朝堂上的老臣一扫而空,旧习仍在,就算推行一些新政,建一些作坊,也无济于事,反倒可能适得其反,养肥了那些蛀虫。”

孙策愕然,打量着孔融,半晌没说话。这真的是孔融吗?还是说他有所求,不得不说一些违心之言?

“陛下觉得奇怪?”

孙策点点头。“以教授的家世、身份,有这样的见解,着实令人惊讶。”

“大学有云: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孔融轻声叹息。“早在长安时,融便常读关东文书,到关东后,又日日研读各郡所出书籍、报纸,更是走访多地,与诸贤切磋,与书本印证。若是还如十年前一般坐井观天,抱残守缺,岂不愧对鲁国孔氏祖宗?”

孔融提起案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虽然陛下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可是孝献帝与陛下一席谈,宁愿以布衣安葬定陶,也不愿回长安,可见他对陛下的敌意已解。荀文若当世王佐,他能厕身新朝,又重回关中推行新政,想来也是认可了陛下。有此二者在前,融总不至于固执已见,认定陛下倒行逆施。”

“原来如此,那倒是可以理解了。”孙策哈哈一笑,举起茶杯,向孔融示意。“孟子曾言,夫子乃圣之时者,教授不愧家学。”

孙策很真诚,一点调侃的意思也没有。眼下的儒家还没保守到僵化的地步,孔融也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调整了方向后,迅速迸发出新的活力。有了他们的理解和支持,他这个引路人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孔融笑笑,坦然接受。

孙策将汉献帝临终前在平舆的经历说了一遍,尤其是他们之间的交流说得最为详细,只要他想得起来的都和盘托出,实在记不清的也做了说明,留待孔融进一步查证。除了他和汉献帝本人以后,荀彧和长公主刘和都是亲历者,他们可以做一些补充。

孔融静静地听完,眼神复杂地看了孙策一眼。

“可惜。”

“是啊,的确挺可惜的。”孙策呷了一口茶,长吁一口气。

孔融盯着孙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说的是孝献帝可惜了。”

孙策眨眨眼睛。“我也是。”

孔融迟疑片刻,又道:“若是初平五年,孝献帝听从大臣建议,委任令尊为大将军,入京主持新政,陛下会接受吗?”

孙策迎着孔融的目光,展颜而笑。“可惜,他没听。”

“这么说,陛下有接受的可能?”

“怎么说呢?”孙策咂了咂嘴,思索片刻,举起茶杯,示意了一下。“不管教授信与不信,走到今天这一步,非我所愿,至少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孔融不假思索地点点头,举起茶杯,一饮而尽。“我信陛下。”

孙策有些意外,转念一想,又释然了,不禁放声大笑。

孔融也笑了,声音虽不大,却很欣慰。

……

孔融告辞而去,孙策独自在堂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孙权走进来,站在廊下,拱手施礼。

孙策指指对面孔融刚刚坐过的椅子,本想让孙权坐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将这张椅子收起来,留待孔文举专用。”

孙权愣了一下,眼神中露出一丝异样。“看来陛下和孔文举相谈甚欢。”

随侍的张温、凌统走了过来,将椅子搬走,又换了一张。孙策示意孙权入座,手掌轻拍着扶手,瞅了孙权两眼。“仲谋,最近读什么书?”

孙权想了想。“主要是兵书,还有一些舆图。”

孙策应了一声。前军一直在准备进攻益州的战事,孙权看兵书、地图也是很正常的事。只不过他想问孙权的并不是这件事,然后想想又觉得没意思,便没有再问。

“准备得如何?”

孙权露出一丝苦笑。“陛下,春水已生,长江进入盛水期,一时半会怕是无法进攻了。曹操毕竟不是公孙述,不会将长江天险拱手相让。”

“这是你的意见,还是整个前军的意见?”

孙权愣了一下,眼珠转了两转。“倒也没有正式合议,只是大家都这么说。至于是不是他们真实的想法,臣也不敢断言,或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