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文植笑道:“小公子一看便是天资聪颖,怪不得侯爷时时带在身边。”
听有人夸他,邢平淳咧齿一笑,却听得亲爹道:“天资聪颖算不上。”
邢平淳顿时失落。
“不过是我自他出生起就不在身边,近来醒悟自己未曾担父亲之责,不过补偿他些罢了。”邢慕铮道。
邢平淳猛地抬头看向父亲。邢慕铮却并不看他,只让覃文植带路,覃文植发觉自己竟听不懂邢慕铮说些什么,只能笑笑抬手请他移步。
这头钱娇娘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向高台,沿途丫头们还在议论用油浇地一事,为奴为婢的都是家里穷,打小都见不到什么油腥子,今儿却见有人拿油一瓢瓢地浇地,怎能没有话说?
红娟道:“老天爷,人都说永安城净是大老爷,我这可真是见识过了,从没见过哪地儿的大老爷这般阔气,拿油来浇这么大的地的!”
“真是撑的撑死,饿的饿死!什么人能想出这遭天谴的法子,不就是吃饱了撑着!”山楂愤愤道。
冬生也道:“可不是么,像外头那些小老百姓,成日里为吃上两顿饭就够折腾的了,只有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才有这么些想头。”
钱娇娘原是听她们说话不搭话,忽而猛地转过头,“你方才说什么?”
冬生吓了一跳,不知自己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她喏喏道:“奴婢说只有吃饱了没事干的人才有这么些想头……”
“那前边一句呢?”
“呃……不像外头的老百姓,成日为吃两顿饭……折腾?”冬生小心翼翼地说着,还不时看钱娇娘脸色。只见自家夫人听她说完后就愣住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烟萝不解其意,犹豫唤了两声,钱娇娘隔了好一会儿才动,只是她却笑了,还边笑边摇头,越笑越大声。
第一百三十一章
钱娇娘笑的不是别人,是自己。她听了丫头们的话,就好像当头一棒,把她的脑瓜子给敲清明了。
她本来也不过只是个为着一天两顿米能活下去的小老百姓,不必成日里为生计忙碌,反倒生出些花花肠子。邢慕铮心里没她,要了圣旨污蔑她叫她下堂,又不是要饿死的大事,她有什么好伤心,竟还伤心了这么久!看来她果然是太悠闲了,悠闲得以为自己当真成了大家小姐,侯门夫人,有空儿为这些儿女情长矫情难过了。可不就是吃饱撑着没事干了?
钱娇娘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是不能再这么浑浑沌沌过日子了。
邢慕铮转了一圈回来上了台阶,四周的长椅上已坐满了人,高台上每隔不远就竖了一座观赛亭,皆是给皇亲国戚来看马球时用的。最中间的大亭是当初泰康帝御贺亲临时坐的。覃文植让奴婢带定西侯夫人入坐大亭右手边第一个亭子,如今天气寒冷,亭子三面围了厚重的帐幔,面对球场的一面卷了帐幔,只下了纱帐,隔了风也能看得见外头。亭中烧着炭火,很是暖和。邢慕铮还未到,就听见亭中一阵畅快的妇人笑声。他心念一动,这久违了的笑声,除了娇娘还能是谁?他加快步伐,守在纱幔两旁的阿大王勇见侯爷来了,忙打了帐子,邢慕铮略一低头迈进亭中,果然是钱娇娘与人说笑。见他进来,那双弯弯的眸子瞟来对上视线,竟是亮堂得有如天上的星子。
邢慕铮闪过一丝莫名的念头,但没能抓住。
“侯爷回来了。”钱娇娘笑意未去,起身相迎。邢慕铮竟有些受宠若惊,难得急切地应了一声。应了之后又觉自己有些丢人,清了清嗓子,又沉稳应了一声。
与钱娇娘坐在一处的红衣少妇也忙起身,屈膝行礼。她是永敬伯的妻子刘氏,被永敬伯叫来招待女客的。刘氏原以为今日没有女客来,因为天寒地冻,看赛的多是粗野汉子,贵女们都嫌冷嫌臭,不愿出来了。尤其是爱玩马球的建安公主说了自己不来,爱跟风的贵妇贵女们自更不会来。刘氏却不想自己竟会碰上近来永安城贵女嘴里最议论纷纷的人物——定西侯夫人。
这侯夫人穿着不俗,姿态也落落大方,刘氏正想探些口风,不想定西侯便来了,她更不想定西侯竟是个比自家夫君更英俊伟岸的男子。刘氏先前还以为,带兵打仗的都是些凶神恶煞的粗鲁汉子。
只可惜未能多聊,刘氏便被跟在后头进来的夫君叫了出去。出来后刘氏问覃文植,“夫君,你为甚不请侯爷与你一同坐,我来陪侯夫人便成。”
覃文植苦笑道:“你又怎知我没请?只是定西侯说今日主要是陪妻子来看的,拒绝了我。”
刘氏惊讶,
“娘,你方才在笑些什么,说来也叫我跟爹乐呵乐呵。”邢平淳好奇问。
邢慕铮在心底默默夸赞了儿子一句,这话由他来问再好不过了。他着实也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叫她今日这般娇颜大悦。
钱娇娘道:“不过是个笑话。”
“什么笑话?”
“咚!咚!咚!”底下猛地抡了大鼓,母子俩都被鼓声吸引,伸了脖子往外啾。
咚!咚咚!鼓声愈重愈多愈快,一声声地将宾客们的胃口钓了起来。此时参加马球赛的几支队伍队员手持彩旗骑着大马出来,呐喊着挥舞彩旗绕着马球场转圈,宾客们欢呼起来,钱娇娘与邢平淳也兴奋了,叫守在柱子两旁的阿大王勇拉开前头纱幔,好叫他们看个清楚。
阿大瞧了邢慕铮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与王勇搭起了纱幔。娘俩还嫌不够,爽性挪了坐椅,只想看个仔细。邢平淳不忘叫上邢慕铮,“爹,你快过来。马球赛要开始了!”
钱娇娘也扭头笑道:“是呀,侯爷,坐过来罢。”
邢慕铮真有些晕乎乎的了,他今儿是走了什么运?他故作镇定地走到三张放在一处的中间置位上坐下,钱娇娘在他的右手边坐下,邢平淳坐在他的左手边,一家三口齐整得很。
擂鼓过后,有主持者在场中讲了几句话,不多时便有两队退下,留有两队在场。他们一队穿紫色绣花球衣,一队穿红色绣花球衣,钱娇娘数了数,每队都有十人。
“娘,这马球究竟是怎么个玩法?”邢平淳偏头问道。
钱娇娘一摊手,“这我也不知道。”
端坐中间的邢慕铮淡淡指了指场中的一个绿衣裁决手里拿的一个拳头大的红色小球,道:“你们看他手里拿的球就是马球,球门在场地两旁,球手骑马抢到球,并将球打进球洞,便得一旗,赛事结束后以得旗多寡论胜负。”
邢平淳顺着邢慕铮指的方向看了看,又看了看两边竖的大木板,那中间有个跟圆月差不多大的洞,“要打到那个小洞里么?”邢平淳张大了嘴。
“对。”邢慕铮看了一眼,“那应是一尺五的洞,以前在营中用的是一尺的洞。”
王勇转头笑道:“爷,若是把那咱们那群弟兄叫来,指定能夺个头彩!”
阿大也笑,“你可别欺负人了,万一打哭了他们回去告状可咋整!”
邢慕铮道:“永敬伯说这些球手虽都是贵族子弟,但都有些底子,先瞧瞧,也许有高手。”
“比赛开始——”绿衣裁决一声令下,先拿到球的红衣球手一杆子将球猛力打向半空。
钱娇娘与邢平淳两颗脑袋顺着球自东转向西,异口同声大声惊呼。
球赛正式开始,红紫两队球手策马在场上,为一颗小球争得你死我活。邢慕铮却是颇为失望,他看几眼就知底下都是些半吊子,骑马也骑不稳,击球也击不进,着实不算精彩。可是他身边的妻儿显然激动得多,全神贯注地瞅着比赛,哪一队抢到了球都高兴,又是叫又是跳,若是哪家进了球,那尖叫能顶到天去。邢慕铮原是最头疼这尖叫声,这下一左一右都叫得起劲,邢慕铮却连眉头也没皱。他不着痕迹地瞄向钱娇娘,她已是坐不住,站在那儿握着拳头,脸红扑扑的煞是好看。只见她突然手舞足蹈,“好球!冲,冲呀——好,好,好!打,打,快打!进!进——好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