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夜似在思索,“漂亮……”
他摇摇头,“你也是读书人,怎么用这么简单的两个字来说,要我说……”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说的就是他了。不但绝色,还掌中有千机,心有玲珑七窍,目中有川色,眉含山黛,胸有沟壑。”
方休道:“那她现如今……”
霜夜将扇子在手里转两圈,一声锐响,扇沿上突生一排利刃,每一片都泛着银亮的光。
这么锋利的东西,在他眼中却像情人的指尖一样温柔。
他用两指轻轻一拈,突然就有了鼻音。
“我与他分别了十一年十个月零二十三天,甚是想念,可惜还不到相见的时候。”
方休这才发现自己问错了话。
霜夜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的无奈。
霜夜扇子一合,利刃也尽收,“好了,不要伤春悲秋了,文人多思,所以我投武。你么,就随心吧,不过咱们该上路了。”
方休舍不得动步。
他的爱人就在一层瓦砾之下的屋子里,和最喜欢的女人说着话。
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了。
柳无归也不像他想象的那么薄情——
柳无归看着顾清影,突然想起方休走得那么匆忙,也没多带几件衣裳,夜里这么凉……
柳无归忽地一叹,哽咽道:“师妹,我们几个处在一块真是每个人都不好受,我想你一定很煎熬罢,以往你遇到了什么事儿都可以去问你师父,飞仙观里的大事都有你师姐担着……”
“你每日抄抄经,练练剑,和师姐妹们烹茶聊天,岁月静好,所以我们去的时候你们也欢声笑语的。”
“可突然……”
他怜悯不已,“师妹,我若真的让你有压力……我自会收敛,可我也不想看你闷在心里自己难受。”
“你直接告诉我,你接下来要做什么,清理了门户之后,你是不是还要报仇,杀了洛玉辰?”
顾清影道:“师兄很了解我,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柳无归摇头,“不行,那是送死。”
顾清影道:“师兄误会了,我不是要立刻就去报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洛玉辰今年已过三十岁,我还不满二十,虽然寿数难言,但是我可以等。”
柳无归道:“我不瞒你,师父听闻白道长身亡后也义愤填膺,要举全门报仇,这不是我个人私愿,是师父的义气,但是要周密部署,所以你答应我,千万不要自己轻举妄动。”
顾清影道:“我从不是莽撞之人,不会白白送死。身上本有血仇,是师父多年教养,要我韬光养晦,顾清影不会忘了他的训诫。”
柳无归站起身来,惋惜而郁郁,“师妹,你也要走了是不是?”
顾清影道:“师兄,那是我和风怜雅的事,我也了解她,她不为观主之位,也不是嫉妒兰师姐,我会跟她面对面,好好问清楚,或许还会烹一壶茶,就像许久没见的亲姐妹一样。”
柳无归便笑了,“我信你,你说的我都信,既然要离别,可不可以我先走,我不想明日看到空落落的屋子,屋里谁也没有,如果现在好好道别,至少大家都是笑着的。”
顾清影也站了起来,动作很慢,神色很温柔,一尘不染的道袍陡生一抹萧瑟。
她走到柳无归身前,第一次眼中含泪地看着他。
“师兄,我想过许多将来的事,有千千万万种样子,唯独没有红妆。”
柳无归道:“巧了,我也是。”
两个人开诚布公地谈起这忧伤的事情,柳无归鼻尖一酸,“尘规,俗礼,会束缚你。你不是应该娶回家的女人,我喜欢静静看着,像春日午后我去山间描摹一枝青松,却绝不会折一枝带走。”
他缓缓抬手。
“师妹,我能抱抱你么,只是一个临别时的拥抱,祝你安好,没有别的意思。”
蜡烛突然爆出了一个灯花,噼啪一声,清脆异常。
顾清影的人那么清冷,体温却这么暖。
他此生可能也就这一次机会了,仍不敢抱得太紧。
心悸难止,眼眶一热。
不知等自己西归之后,心爱的姑娘会不会永远记得此刻这声清脆。
柳无归很快松了手,苍白的脸色突然变得红润了一些。
他还不忘了送一句祝福——
“灯花报喜,师妹一路顺风。”
房门吱呀一声,涌进来的风骤然吹熄了好几支蜡烛,把顾清影的眼睛黯淡在身后。
柳无归还会归来的,他绝不愿意就这样一走了之。
方休也不愿意就这样罢休,有些东西就是放不下的,一个决然转身之后,会有暗夜里的无数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