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影的怪异是从好几日前便开始了——
自那日从揽月楼回来,她魂不守舍,好像成日都有许多愁思要想。
后日便又独自下了山,不让任何人跟着,足足去了一整天,回来时脸色灰败,疲倦异常。
今日山上冬雪消融,冷得人骨头都疼。
柳无归见她侧卧在长椅上打盹,拂尘静静握在她手里,须尾还带着褐红色。
有些印记你若不铁了心去消掉,它自己是不会没了的。
她的道袍衣带松了,道冠下的头发也没有好好压住,掉了一缕愁丝在耳侧。
顾清影是一丝不苟的人,很少如此散漫随意。
柳无归突生忐忑,总觉得她离自己又远了些。
顾清影眼下有淡淡乌青,长睫一垂,偶尔轻动须臾,显然沉浸在一个并不好的梦里。
檀香静息中,女道人的脑袋微微一转,颜色浅淡的双唇也似乎动了动。
柳无归屏住呼吸,蹲**去凑近。
很快他就听到了——
那么短促的音节,低哑呢喃——
“苏棠……”
“苏棠!”
一瞬间柳无归浑身僵硬,连自己的心跳都感应不到,他怔在那里,双腿因这个姿势压得发麻。
手心也是冰凉的。
他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顾清影一定从来没有在梦里呓语过自己的名字。
清冷的女道人不会做这种事——
他一直是如此想的。
可是此刻他知道自己想错了,这感觉就像被人迎面狠狠打了一耳光,震耳欲聋,震得他头晕,眼眶都疼起来。
她不是不会做这种事,只是不会因他做这种事。
柳无归还保持着蹲下的姿势,他缓缓伸出了手,想推醒眼前的女人,问问她为什么在梦里都念着一个人名字。
甚至——
还是个女人。
是的。
柳无归嫉妒了。
他可以接受顾清影冷淡,这个女人对谁都冷淡,那也只好如此接受了,可若她偏偏对一个人牵肠挂肚——
我没有的,谁都没有,也罢。
我若没有,偏她有——
如何不嫉妒?
柳无归已经伸出了手,他的手臂发颤,若时光停留在这一刻,就能看到他恍惚的神情,眼睛里还夹杂着一闪而过的愤怒。
然而他还没有碰到顾清影,门外就传来了南凝儿的声音——
“师姐!山下来信了!”
柳无归被这一声唤回了神,顾清影也立刻睁开了眼睛,视线一落,看到了柳无归。
南凝儿冒冒失失地推门进来,看到柳无归蹲在长椅前,顾清影也是茫然呆坐,一时便不知说什么了。
柳无归失魂落魄地站起身,顾清影急急冲南凝儿伸手,“给我。”
她飞快撕开信封,展信一阅,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
那个笑容柳无归从来没有见过,是一种得偿所愿,所求之物近在咫尺的笑。
顾清影从来无欲无求,寡淡极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
柳无归今日本是来向她辞行的——方休的信一直没有回来,噩耗却先到了,虽然方休没有让人报信求援,但萧煜等人还是一听说消息便动身去尚京了。
萧念安闲暇了许久,骤闻方休家中变故,怒火立刻缠身,柳无归却一心挂念顾清影近日行踪不定的原因,逡巡犹豫之际,被萧念安怒语相向,不欢而散。
就算是残魂,也有不得不背负的东西,师门道义总都该排在儿女情长之前,何况这儿女并不情长,只是柳无归一厢情愿罢了。
他站着失神间,顾清影已经整理好了道冠,将那缕青丝重新压在下面,系好衣带,然后从小案上拿回了佩剑。
她并不蠢,她猜到了柳无归为什么会在这里,也知道他即将离开,于是回身道:“师兄是要走了罢。”
她似乎很着急,无法给柳无归太多时间说什么温存的话,未等他回答便自顾自道:“荣城尚有事,待我料理完毕,定会去助方师兄,柳师兄便快些去追萧前辈他们吧,或许还赶得上。”
南凝儿发觉柳无归不太对劲,但她在这里进退两难,更是无话可说,顾清影眼光触及她纠结的神色,道:“我会晚些回来,不用担心,凝儿去练剑罢。”
南凝儿忧心忡忡地看柳无归一眼,便诺诺应好,退了几步转身奔出门去。
顾清影轻吸一口气,拿过椅上的拂尘,取下那块龙尾石坠。
乌黑,润泽,尾端还系着一条红色流苏。
她将它重系在剑柄下,复又拱手向柳无归道别,急急便要走了。
柳无归听到她脚步声起,呼吸一滞,下意识就伸手,反应过来时他已拉住顾清影手腕——
挽留之意,昭然若揭。
顾清影一愣,“师兄还有话吗?”
柳无归迎上她眼睛,呢喃道:“苏棠……”
顾清影眉锋一颤,“怎么了?”
柳无归在勉强自己露出一点笑容,却实在力不从心,因而表情难看极了。
他问:“苏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