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影想把手腕从他掌心挣开,以为对方握得并不紧,所以没有使太大力气,柳无归却又握紧两分,不容她挣开,又问了一遍:“她是什么人?”
顾清影道:“是我的救命恩人,师兄知道的。”
柳无归的表情又僵硬两分,“罗刹楼那夜后,你失魂落魄,是因为她。这段日子你早出晚归,也是因为她。”
顾清影道:“日后我会跟你们解释的。”
她说“你们”,而不是“你。”
在她眼里,柳无归从来不是特殊的那一个。
她自己都没有细细想过这些,脱口而出的话语也没有好好斟酌。她也是心细如尘的人,可以仅凭脚步声就认出师姐师妹,如此说来,他甚至不比风怜雅在她心里的地位高。
柳无归道:“现在就解释,跟我一个人解释,不行吗?”
顾清影对他今日的执着有些不解,正如柳无归曾言,他们之前分别时他从未挽留过她,何以今日抓住不放——
顾清影凝视着他,道:“还不是时候。”
柳无归还紧紧拉着她,将她手腕握得暖了,问:“你刚刚……做梦了吧,梦到了什么?”
顾清影眨眨眼,脑中一想——
她梦到了苏棠。
苏棠穿着已经被撕开的衣裳,衣不遮体,被那个男人一把捏断了手腕,她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紧接着被一耳光打落在地,她的眼睛里全是水光,孤苦无依地趴在地上,腿间渐渐蔓出了血色。
梦里的顾清影扔掉了剑,梦里那个男人不见了,周遭变成黑色的浓雾,把苏棠团团围在里面,顾清影上前一步,她就在雾里陷得更深。
顾清影急急地喊她,冲她伸出手去,想把她从黑雾里拉回来,却怎么也碰不到她。
好不容易,终于快要握住她的手了,顾清影的背后上一片阳光,温暖而干净的阳光——
苏棠空洞的眼睛里毫无焦点,顾清影急切地唤她:“拉着我,快……”
苏棠却把手缩了回去。
她怯怯摇头,“不,我太脏了。”
话音一落,她便落进了深渊。
顾清影的面前是黑暗,背后是阳光,这个地方无边无垠,似乎太广阔,再也找不到那个消失的女人。
梦都是假的,做不得数。
顾清影摇摇头,强迫自己从恍惚中清影过来,却感觉到心头抽疼,胸口酸楚异常。
她沉默了太久,以至于柳无归失望透顶,终于把手松开了。
“你……”
“有没有……”
“梦见过我……?”
他眼中燃起那么一点期待,却看到顾清影眼中弥漫了莫名的愧疚。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顾清影不愿纠结这个问题,“师兄,我有急事,你冷静点,下次见面时我再——”
她回头看一眼天色,眉宇间的焦急显而易见,终只能低弱一句:“对不起。”
将要步出房门时,背后响起柳无归朗声一问——
“如果没有下次了呢?”
顾清影停下脚步,震惊转身。
柳无归又变回了他饮酒时貌似洒脱的样子,抬手在眉心一揉,苦笑道:“如果再也不会见面了,清影想对我说点什么?”
顾清影蹙眉,持剑步回,低头看了两眼脚下,抬头时目光如炬——
“你的同门遇难,满门被灭,萧煜前辈,南宫前辈……还有萧师兄……全都闻讯赶去,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走,或许有人视同门手足之情甚重,有人视私情为先,我遇难时你心急如焚,如今方师兄遇难……”
她叹气,“你真要继续在这里跟我论清这些儿女私事,否则便不去帮他?”
“难道玉山剑派授你武艺,教你为人,你却要在此时置身事外?”
柳无归道:“少我一人,又能如何?”
顾清影无奈一笑,“自然,不会如何。可若为了我而少你一人,就不行。师兄,我也想随心所欲,我也担不起偌大的一个飞仙观,但是我正在尽力,你看,人人都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不是为了一个情字,是为了一个义字。”
她尽量温和了目光,“我希望师兄有担当,不为我生,不为我死,不因我悲,不因我喜,万事大局为重。”
柳无归喃喃:“不为你生死,不因你喜悲……呵呵……”
他凄然一笑,“我这软弱的样子你很失望吧,我是没有担当,我把你放在一切之上,你却如此希望……你便是如此罢,不为我生死,不因我喜悲,因为你不喜欢我。”
“所以我的喜欢反而成了你的负担,你是不是经常这样想……他这样喜欢我,我却不喜欢他,所以愧疚,所以跟我说对不起……”
顾清影知道一时无法彻底劝解他,只能垂下手去,“师兄,我要走了,就此别过,望安好。”
她墨色的道袍翩然一转,背影迷蒙。
如那年在玉山初见——
海棠花下,树影婆娑,他执着一壶酒漫步到桥头,看见顾清影握着拂尘挽出道道剑势,惊落红蕊。
收招静立时,道冠沉光,衣色如墨。
酒香顺风,道人回头看见他,从他手里的酒壶便猜到了他是谁,于是淡淡问:“柳师兄?”
拂尘一扬,垂落她臂弯——
“在下飞仙观,顾清影。”
那日的酒很淡,可一对视上她的眼睛,柳无归便醉了。
一醉多年,从未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