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礿就是欺负他看不见——
“这衣裳……”
他忽觉陌生,便脱口而出。
那人忙道:“是前两天新制的,公子还未穿过。”
王了然便没多追问,“大人那边……快要拜堂了罢……”
那人道:“是,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王了然摇头,“你出去罢,有事我会叫你。”
于是房里又变得静悄悄,王了然坐下去继续雕木头。
他的脸上保持着微笑,因为他记得师父的教导——
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真正的情绪。
你想笑的时候就试着去哭,想哭的时候就试着去笑。
所以王了然此时笑得很开心。
像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然而没过多久,他的笑容骤然僵硬在脸上,惊诧地抬头看向房门。
当然,他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听得见——
房门被用力一推,王了然手里的小刀落地。
他猛然起身后退两步,语中含怒:“你怎么能——”
“怎么不可以?”
玖礿一身红衣,收腰缕金,领口间扣着那枚红玉,翩翩进门,反手一关。
“这是我的地盘,整个南域都没有我不能来的地方。”
王了然道:“苏家的人来了,东颜氏的人也来了,你怎么能把他们都扔在那里,还有新娘子——”
玖礿快步走近他,“公子多虑了,我已叫人易容成我的样子,不会有事。”
说着一把握上他手腕,柔声道:“我叫人制给你的这身嫁衣……很合适。”
王了然眸子一颤,脸上是少有的惊疑神色,抬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两下,“你……你……你欺负我看不见,这般戏弄我……”
他整个人突然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是玖礿搂他入怀,环着他的腰,呼吸游离在他耳畔——
“戏弄吗……才不是的……这是示爱。”
王了然手中的木人也落下去,玖礿听得声响,好奇地松开他,弯腰将东西捡起来,又看看桌上那十几个木人,笑道:“好像……你手真巧。”
王了然眸中一亮,“真的像?”
玖礿握着他指尖往自己脸上放,“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王了然手腕一颤,指尖缓缓在他脸上流连,划过眉梢,抚过鼻梁,点在唇角——
玖礿肆无忌惮地直勾勾盯着他,看他那空洞的双眼隐隐有泪光。
鼻尖一酸,哽咽半声。
便直接把人横抱起来。
王了然定住心神,未惊呼出声,淡淡道:“你别闹。”
“总不能让别人代替你去洞房罢,大人。”
玖礿将人往床上一放,“王了然,那只是个联姻的工具,我知道,苏家也知道,我和她不但不会百年好合,连相敬如宾也做不到。”
“他苏家要送一个女人给我,我同意了,养在这里不会少她吃穿,提亲时我就告诉过苏家人,来日恐怕这位小姐会常年独守空房,我能跟她在外人面前演对好夫妻,外人看不见的时候就另当别论。”
“苏家自己答应的,就不能再来赖我。不是我要葬送人家半生,是她的母家把她当成工具用了,怪得了我吗?”
王了然道:“这个您不喜欢……那以后再纳妾罢,总还有的是大家闺秀给您。”
他本说得轻松,可随即一个吻轻轻落在他眉梢,尾音就颤动三分。
“王了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欢哪一个?”
他将人扑倒下去,双手撑在他耳边,“我才不信你不知道。”
他凑近,压低了声音道:“阿然,你的眼睛很好看。”
王了然却把眼睛闭上了,双拳紧握,扭开了头。
然而一滴温热从上当落了下来——
王了然几乎以为是幻觉,抬手一碰,染到一滴泪,便真被惊住了。
玖礿握住他指尖,口是心非道:“嘘,幻觉,幻觉罢了……我没哭……”
“阿然……你知不知道……四年前消息传回来的时候,我躲在母亲灵堂那里哭了一宿……我知道消息传回这里时早就是半月时光匆过,再如何生气都晚了。”
“可是你呢……你这么倔,半个字也不写给我,回来了也一样,什么都不说,等了几年也没等到你露一点怯弱……你不累吗?”
王了然哑声道:“我已习惯了。”
玖礿深吸一口气,抚上他侧脸,指腹在他眼帘一过,“这习惯不好,改了罢。我不是弱不禁风的庸人,我是你可以依靠的,你冲谁装都好,不要在我面前装。你不希望我成亲,不希望我拜堂,你想我在这里陪你。”
他以为王了然一定会反驳他的,可是人家没有。
人家诚诚实实道:“你知道的也很多。”
玖礿听得这一句就欢喜极了,蹭在他颈上亲了又亲,最后吻上了唇。
他满足而惆怅,他最珍贵的宝贝盲了双目,被多少人拿来当谈资笑话,那么自负的人忽成了瞎子——
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撑着好几年都不找他要个安慰,要个拥抱,要一句情话。
一抬眼,看到床头也放着十几个小木人,顿时又眼眶酸痛。
他小心翼翼地松开王了然,理着他鬓发,动作轻柔,“你不要羡慕她,那个凤冠冰冰凉凉的,并不好。那个嫁衣虚有其表,也不好。”
“但是如果你想要,我可以送你更好的,只要你想要。”
一声轻动,是床边的围帐被玖礿解开了——
红纱烛影,荡荡生香。
——————————————————————————————————————————————————————————————注1:《上苑莺调舌》,宋,无名氏。以及玖礿(yuè),记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