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顾清影眼中,王了然一直很危险。
这个少年太聪明,偏偏一点隐匿锋芒的意思都没有,总是运筹帷幄,睥睨天下的样子。
而习武之人并不非要跟人动手才能知道对方功力如何,顾清影知道他内力非凡,恐怕自己毕生都赶不上。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会变成一个瞎子。
就算换做自己这般自认为淡然的人,失明也是极其痛苦的经历,何况是王了然这么自负的人?
顾清影和王了然的计划其实已经顺利完成了,苏棠现在正好好地待在飞仙观后山的小木屋里,喝着药汤。
天刚亮的时候顾清影就已带着她出城,那时候城门大开,王了然受伤,使得守卫方寸大乱,没有人再去注意别的事情。
虽然中途出了些意外,好在最后没有出乱子。
苏棠乖乖地坐在顾清影怀里,缩成小小一团,马儿疾驰,荣城早风寒。
而督令府中燃了一场火,在几十个大夫都齐聚王了然房中时,这场火事也变得不那么惊人。
那个女刺客已经自尽,所谓的风月阁细作齐庸也死在了方休剑下,没有人知道那些撒进王了然眼睛里的毒粉是什么成分,只有事实摆在那里——
王了然瞎了。
他面无表情地伸手让大夫诊脉,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任由大夫细看。
顾清影站在角落里,呼吸放得很轻,她看到王了然收了手,双手握拳,随后动作没有生疏,直接从桌上端起了刚刚被东颜皖添过热水的茶,茶水到了嘴边,已经凉透。
那股寒意从他身上一发即逝,来得猛烈,去得很快,却也吓得他面前的一众大夫后退两步,脸色难看极了。
方休忍不住问:“诸位,王公子如何?”
为首的大夫见众人都望着自己,不得已微微踏前一步,弱声道:“启禀方大人……那毒已入体脏,症状唯有失明,一时难断究竟是何毒,现下只能先开着清心明目的方子调养……”
王了然开口,声音起伏不定,带着颤,无助而凄惶,“您直说……情况是不是很坏……”
方休道:“王公子莫急,我会去信域主大人那里,会找到更多更好的名医。”
王了然脸色苍白,无力地苦笑一下,“但愿真是名医罢……”
方休厌恶他装出这幅委屈样子,又不能当下发作,只能忍着怒气打发了那些大夫。
而目光扫过角落里的顾清影,方休心头冷笑,转首对王了然道:“王公子,近日天干气燥,早时府中起火,苏棠死了。”
王了然心头了然,面上还去迎合方休的故作气怒,“着火这种事,谁能想到呢,死了便死了罢。”
他没有抬头,只轻轻一唤:“顾道长——”
顾清影一怔,“你怎知我来了?”
王了然道:“猜的。顾道长陪我说说话罢,方大人还有许多要事处理,我就不送了。”
他一笑,“对了,今日方大人随机应变,齐庸之死,可是为您的仕途铺路,我先恭喜您了。”
方休亦笑,“那便承公子吉言。说来,在下若是升官,也是托了王公子的福,来日再重谢。”
他径直出门,未曾回顾房中。
东颜皖识趣地退去内阁,唯留下顾清影和王了然独处。
房中点了一息梅香,清甜有韵,凝神静气。
王了然收起那副柔弱样子,“顾道长坐罢。”
顾清影几步上前,打量他片刻,低低问:“你真的……?”
王了然点头,“的确瞎了。”
顾清影蹙眉,“我不信……”
王了然道:“说来巧合罢了,其实并非刺客之过,刺客也不是风月阁的人,当然齐庸更不是风月阁的人。”
顾清影沉默片刻,“我知道王公子身上担负很多事,原不可能明白告诉我。”
王了然笑了,“告诉顾道长又何妨呢?没有证据,宗风翊又能奈我何?”
他抬头,又抬手,五指在自己眼前晃,笑着道:“原来……瞎了……比我想象得还要……”
话没有说完,他已转了话题,“齐庸和方休想拉拢我,而未成,他们曾向宗风翊建议,或者是宗风翊向他们下令,如此未成,便借风月阁之手除了我。”
“所以我的人先行下手,我伤而未死,死士临终之言,说是齐庸受域主之令做的,你们这位齐大人……不是什么人才,大惊之下险些说漏,方休当机立断,直接杀了他,把事情推到他头上,安给他一个风月阁细作之名,也算交代了。”
“如此一来,宗风翊再也不敢对我下手,不止如此,你以为这件事这么容易了结么?”
顾清影细细听完,“王公子想要如何了结?”
王了然道:“宗风翊既然敢安排要动手,必然是布置好了退路,他要让风月阁顶罪,当然已经把替罪羊找到了。”
顾清影神色大惊,“你是说沈良轩已经被他——”
王了然虽然瞎了,但灰瞳看起来和往日并无区别,他的面色也沉静如常,声音笃定:“不然我身死中域,他拿什么交代,你以为此事是推一个尸体出来就可以解决的?”
顾清影迟疑不定,“既然沈良轩已经被抓,公子还要我救走苏棠?”
王了然道:“正是苏棠被你救走,我才确定沈良轩已经被抓了。”
他抬眼,“你以为放火,救人,留一个面目全非的尸体在这里,上报宗风翊,他就能相信这个人证真的没了?”
“方休对此事毫不上心,你以为他那么蠢,看不出你我偷龙转凤之计?他的仇人是沈良轩,仇人落入牢狱,他才不在乎苏棠死活。”
顾清影双肩一松,竟有些欣慰,“那么……她已安全了?”
王了然道:“也未必啊,顾道长不觉得柳公子恨透她了么?”
顾清影惊然与他对视,后者仿佛真的看到了她的视线,转头迎过去,“怎么,今早,柳公子没有去拦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