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棠的身体渐渐有了些好转。
方休因柳无归的失踪而暴怒,找顾清影大吵一架,甚至在巡令府里动了手,然到底于事无补,王了然在旁边劝和,又刚巧迎来宗风翊的御令——
方休已接替了齐庸的位置。
新官上任,不该因私情坏了名声,加上王了然的眼伤、宗风翊的密令,大事当前,方休只能把这口气先忍下来。
他本想事成后便杀了顾清影,如今却也很难动手,唯有立刻回京述职。
而苏棠经过几日的疗养,神智已经好了许多,只还不愿多说话,也不再言语调戏顾清影,一直乖乖的。
顾清影觉得自己被苏棠的乖巧迷惑了。
她明明叮嘱过苏棠不能出那个屋子,可是今日她带着糖人推开门时,里头空空的,没有人。
桌上放着空碗,看样子苏棠自己吃过了东西,也喝了药。
床边的披风和大氅都还在,外头天冷,苏棠就穿着一件单衣出去了。
今日天气却还不错,有阳光,碎碎满山。
顾清影将糖人横放在碗上,便立刻出门找人。
马儿嘶鸣,衣角生风。
白色的道袍,腰间青带,龙尾石就挂在那里。
顾清影本来以为很难找人,可她绕到屋后,抬头晃眼一看,竟就看见了苏棠。
女人只穿一件白色单衣,坐在山头的一个破亭子上。
屋顶灰败,还有许多落叶,苏棠静静坐在那里,两手环抱,头发被风吹乱。
顾清影马不停蹄地赶过去,脚下轻踏,无声落在亭顶,然呼吸声暴露她,苏棠一定听得见,却没有动。
顾清影喘着粗气,在她身后怒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苏棠如梦初醒,怔怔回头,脸上的惊恐还停留了一瞬,转而松缓了神色,“我……屋里太闷了,我出来转转。”
顾清影皱着眉头,居高临下,简直想给她一巴掌,然而终究只是叹气,蹲下去握住她肩膀。
苏棠浑身冰凉,不自觉地发颤,嘴唇都冻紫了。
顾清影手中一紧,“你还在疯?这么冷的天,跑到这里来,你找死?”
苏棠未置可否,“我不怕冷……而且我好多了,没有疯。”
顾清影想握一握她手心,抓在手里却就感觉到不对,翻开一看,只见一片新鲜的擦痕。
她恍然——
苏棠此时内力所剩无几,体力也差得很,恐怕没有办法用轻功飞到这里来,竟是靠爬上来的。
顾清影环顾周围,并不觉得这亭子顶上有什么特别之处,只能当做苏棠在发疯,单手将人一揽,旋身落地。
苏棠似失望似庆幸,还望一眼四周,才跟着顾清影走到马儿身边。
她步伐不太对劲,顾清影又蹲下,掀开长衣衣襟,果然看到她膝盖处渗着血。
苏棠扭捏着,想躲,顾清影一脸严肃,怒问:“你到底——”
“没有,”苏棠打断她,“我只是想出来逛逛,这身体虚透了,半路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
她一抬脸,竟还有点自豪,“我发现了这个亭子,忍不住想登高看看,就从旁边那棵树爬上去了,也不是很难。”
顾清影看着她侧脸的擦伤,“苏棠,我再说一次,你,不能,出那个屋子。”
苏棠低下头,委屈巴巴地应了一声,便被顾清影抱上了马。
她知道顾清影生气了,女道人把她送回了屋里,用柔软的被子裹住她,然后就去烧水。
苏棠窝在床上吃糖人,觉得顾清影没有因为生气而收回糖人真是太宽容了,让她感动得想哭。
直到热水又把她包围,周围都是药气升腾,苏棠才犹豫着,开口道了歉。
顾清影完全不想跟她再讨论那些疯事,只点着她被铁链穿透留下的疤道:“这些处理得还算及时,再用些药膏调养,可以不留下痕迹,我会配药。”
苏棠趴在木盆边缘上,呢喃道:“其实也不用了……”
她声音太小,顾清影一时没听清,便抬头问:“什么?”
苏棠立刻换了话,“我是说……那麻烦你了……”
顾清影沉沉地舒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呆在这里很闷。”
苏棠却摇头,“没有,这里很好。”
顾清影道:“其实……沈良轩已经被抓住了……”
苏棠骤然转过身,激起一片水花,“真的?”
顾清影道:“我接到玉山的信,是萧掌门给我的,玉山的信印不会错。”
苏棠眸子都在颤,“真好……”
她浑身都放松下去,“顾道长……他真的是个很坏的人……他……”
她满面惊恐:“她让我扮成尸体,不让我穿衣裳,把我压在那个冰棺材上,让我管那个尸体喊娘亲……”
顾清影缓缓蹲下去,“我知道。”
苏棠闭上眼睛,“我不喊,他就灌我毒药,绑着我,把我扔进黑漆漆的屋子里,听到我惨叫,他就好像很高兴……”
顾清影的手心满是温热的水,握在她肩上,轻轻一揉,“我知道。”
苏棠睁眼后柔柔一笑,“真好……可惜不是我亲手杀了他……”
顾清影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所以……我打算过阵子就送你走,你想去哪里?”
苏棠连连眨眼,似想把眼泪忍下去,热水熏得她脸色微红,长久未见光的皮肤白得几乎诡异,锁骨上有两滴水珠,盈盈动人。
她原本想好了很多事,此刻忽然想反悔,试探着开口问:“我不能一直呆在这里么?”
顾清影对视着她的眼睛,里头有剧烈的期盼,她伸手扯住顾清影袖口,把那里打湿了。
“我想一直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