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人为什么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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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人之初,性本恶,也不该非要切断同类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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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就喜欢这样。
她喜欢看人垂死挣扎,而不救。这是在报复当初有人看她垂死挣扎而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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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罗斋三面环林,枝叶瑟瑟,兀自喧哗。
顾清影离大门还有五步远,樱桃红迎面而来——她认不出这是那双胞胎中的姐姐还是妹妹。
她低着头,握着剑,袖摆遮住她关节泛白的手。
小姑娘生得白白净净,杏眼里也清清澈澈,透着机灵可爱。
她丝毫没有发现危险,即使只有几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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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不见女道人的眼光,只当她受毒雾影响,神智已失,正浑浑噩噩地迷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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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剑出鞘的一刹那,只有短暂的摩擦声。
是锋面与鞘口吻别,忽然决裂,分道扬镳。
从姑娘颈间喷出了血,在顾清影眼前裂出一道暗红晚霞。
也是星星之火,落在行将枯败的松枝上,点燃了一场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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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溅上她道衣,墨色染红,在此夜亦是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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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之人,擅养异兽。
以诡草药汤熏养,驱使如傀。
兽无感疼痛,力大,性残暴,用来御敌,绝佳。
终有一日,有人想要用此法来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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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中的七八个男人本是姑娘的凶傀,灵犀相引,命脉相牵,主子若死了,凶傀就成了脱线的木偶,原本便僵硬的身躯彻底垮掉,骤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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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影本没想到堂中还有人保持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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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三清观的无尘道人,年纪大了,内力颇深,自己在肩头插了一刀,以痛逼迫自己清醒,还握着剑,本来与凶傀交手,正落下风。
原本剑锋难伤的凶傀却突然就倒下去,吓坏了留在堂中的姑娘。
她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当即惊怒地看向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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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影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她看到前辈拼命抵抗,被凶傀壮汉的利爪在脸上抓出了几道发黑的血痕。
毒性蔓延,使这位年过四十的道长气喘吁吁,痛苦异常。
而本来气定神闲的姑娘已明白自己的同胞姐妹丧命,怒目对视间,七八个凶傀都感受到主人的滔天愤怒,张牙舞爪地往门口聚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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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幅场景,看在其他人眼中,却激不起他们任何神智清醒。
在他们眼中,这里花红柳绿,鸟语芳香。那凶神恶煞的,如尸体般的男人们,在他们眼中都成了穿红着绿的艳丽风景。
甚至有人抱住一只凶傀,贪婪地贴上去,抱着眼前的美人,痴痴呆呆地说着情话,转瞬便被咬住了颈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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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道人忍痛回望顾清影一眼,似看到了希望。
他用最后的力气朝小姑娘反击,正是她怒火中烧,飞身冲向顾清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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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毒雾蔓延,本不该有人例外。
此夜虽然迷幻,也本不该有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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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之人,从未想对中域之人动手。
这些人本来真的都是尊客,那神兵本来也是难制的宝物,足以彰显他们的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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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影没有时间和机会细细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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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去杀人。
她只记得少年在耳边说——
“能杀多少……”
“杀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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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樱桃浓,
二目血成珠。
三面林,
四面风,
五步一人断魂空,
六七残叶,
八·九残烛,
十步星罗,满堂飞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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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岚也差不多是这个年纪。
无尘道长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着顾清影的剑锋穿透了自己胸口,心脏剧痛中,震惊而愤恨的神情僵持在脸上——
他甚至帮顾清影杀掉了那个樱桃红裙的姑娘。
他以为接下来二人要齐手御敌,找出办法破解此地诡异蔓延的毒雾,带着中域同门杀出去。
然而顾清影竟给了他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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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传闻中连只猫都不愿杀的女道人,将剑送进了他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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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影将剑锋抽离,莫名其妙地呢喃道:“为什么你要逼死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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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清观远在江北,飞仙观唯有一次与之论道,那时顾清影还小,也只是远远看到他和白岚对弈。
明月清风,各自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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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她被血溅了一脸,突然惊醒般,脚下已是这道长尸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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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的恶心使她弯下腰干呕,下意识抬手一抹,满手皆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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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恍惚间看到一身是血的苏棠,从房门走出来。
她想自己还如此清醒,还记得梦魇里的样子——
那现在,苏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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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就在她眼前。
仙鹤扬颈,巧笑嫣然。
她的春衫朦朦胧胧,飘了一层雾气。
她居高临下地,鄙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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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自称为君吗?”
“你不是说我滥杀无辜,要替天行道吗?”
“我杀人的时候,你是怎么唾弃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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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是凶残的杀场。
偏偏人人都浑浑噩噩,不知血色将至,没有人警惕,没有人防备。
不需要刀剑铿锵,她只要抬手,把剑刺向前方,就离成功又近一步。
剑刃在血肉中穿插,抽离,前方的男人痛怒回头,死前神智清明了一瞬间,沙哑哽咽地想说什么。
终究没有办法说出来。
这比浴血奋战后杀人更让顾清影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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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原来这么简单——
易如反掌。
杀人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做起来也没有那么坎坷。
顺利得让顾清影简直想笑。
她脚下一动,踩到了不知何人的尸体,将她绊倒摔下,正落在一片鲜血上,打湿了双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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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血腥气再也忽略不了,她刮倒了烛台,长长红毯悄然燃起,周遭是随处可见的尸体,火舌铺出一道长路,像要通往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