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锋如刀,吓得女人脸色惨白手足无措。
她抱着苏棠退远了两步,细看那陌生女人的眉眼便恍然大悟,泪意骤涌。
而怀里的苏棠轻轻一挣,睡眼朦胧地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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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顾清影就被狠狠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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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夜打着扇子,蔷薇花色,碧绿枝影,在上头相得益彰。
他则在石阶下发出了一声嗤笑。
比起二人情意绵绵,他更愿意看顾清影被弃入万丈深渊。
好像是在潜意识中为苏棠稍微鸣个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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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影双目无神,空洞的眼眶里,两行泪徒然淌下。
她瑟瑟发抖,很害怕苏棠开口说话——
说,你好脏,不要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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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也没有力气起来了。
温热的眼泪晕开脸上的残血。
她像个刚刚自己上了妆的傻子,往脸上抹了一团团胭脂,弄得自己滑稽可笑无比。
苏棠衣上的海棠花娇浓绽放,在她眼中却是团团烈火,要烧尽残魂。
那眉心一点红丹,渐渐在她眼前晕染开来,变成一片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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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彻底绝望,也不敢再去抱她,手心在地上蹭破了皮,伤口微疼。
她想起梦中的苏棠拒绝了她,掉进了黑渊,只留一句——
“我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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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现在的顾清影是否也是这么脏。
如果是,那为什么还不能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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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捏着自己的衣角,疑惑地盯着她,又转头看看那女人,一时更疑惑,歪着脑袋红了眼眶。
她嗅着顾清影身上的血腥气,往前挪了一小步,试探着伸手去抹道人脸上的血。
顾清影直觉她变了,说不定又被霜夜喂过药,这种药每吃一次,都难以预知效果如何——
她是更傻还是更聪明,是又哑巴了还是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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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的动作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她发现那些血怎么也擦不干净,顿时心疼得大哭。
她的小鱼干被弄坏了,她的毛线团被弄脏了——
她抓着荼白的袖口使劲胡乱地擦,给上面染了一片血污。
顾清影抬手想安抚她,却被她看见掌心的擦伤——
新添的伤口,沾着细小沙尘。
苏棠的指尖搭上了她掌心,一边哭一边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往她伤口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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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的霜夜轻哼出声,很失望,微微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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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影握住她尚有暖意的指尖,正想凑近,她竟突然气鼓鼓抽搭搭地转头,含糊地冲着那边的女人小声骂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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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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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呆呆的,哭笑不得,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暂时受了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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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便急急回过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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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呜咽了一个字,就被顾清影狠狠收进怀里。
顾清影想跪下感谢神明。
真的有神明罢——
她的小酥糖在此时还会心疼她。
还因为她满脸是血,以为她受了什么重伤,而急得大哭。
怎么会这么幸运,这么有福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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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仍然抵触那种血腥气,不安地挣扎,顾清影誓死不放,紧闭着双眼,把脸埋在她侧颈,“你知不知道——”
她抽泣改口,“你不知道……”
她握紧掌心,“我不会疼的。”
“与你相比,怎么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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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挣不开,却没有南宫羽抱她时的剧烈抗拒,很快就不再挣。
她真的有那么笨吗——
拥抱是否带着情·欲,她是很明白的。
她对一切都懵懂,偏偏对这个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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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含着浓浓哭腔,“顾清影……”
她知道了自己昨夜认错人,诉苦也没诉对,于是又哭着道:“小鱼儿欺负我……”
顾清影闻言便放开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摸索一阵,确认她没什么伤,至于所谓的“欺负”,顾清影能猜到两分。
霜夜已走上前,沉声道:“我可不知道是怎么欺负的,反正没成就是了。我在大街上把人捡回来,也算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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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影揉揉苏棠肩头,“好,那以后不理她了。”
这话一出口,道人也唾弃自己的嫉妒。
她根本不希望苏棠也叫出南宫羽的名字。
她根本就希望这个女人身边只有自己。
她没有成为她期盼的那种人——
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眼前,很近,很近了——
近在咫尺,
已经被她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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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哭完了一轮,停下来喘口气,还坚持去擦顾清影脸上的血,被道人握住双手,收进掌心,低头呵气,又轻轻搓了搓。
眼泪滴在苏棠手背上。
她哑声解释,“不疼的,我没有受伤,是……”
血色翻转,颤栗即起,她强忍着撑住,挤出很难看的笑容去安慰她,“是……别人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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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只听懂“不疼”二字,当即缓了神色,飞快抽手,指一指旁边的小食盒——
“给你!”
顾清影茫然转头侧目。
竟是一碗地瓜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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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再回给苏棠一个笑,这回却连难看至极的笑也挤不出来了,忍不住埋头哭泣。
哭得没有哭声,只有抽气的短暂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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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已捧来白瓷碗,顾清影只顾低头,听到上方的姑娘委屈巴巴道——
“凉……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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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澄澄的小酥球递进了顾清影视野中,道人抬手抓起三四个便往嘴里塞,本来该是甜甜的,但混着手上的血腥,还有沙土,味道并不好,可她吃得毫无姿态,仿佛被饿了三天。
二十多个小酥球被她几下就抓光,塞得嘴里满满的,强烈的泪意使她难以下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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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眼前模糊不清,口中含糊不清,点头道:“好好吃。”
苏棠咧出一个微笑,但眼睛还红红的,转瞬又哭了。
“她说……你,不要,我了……”
“你,不回……来了……”
还没等顾清影反驳,她已自己摇头,“小鱼儿也是,骗子。”
“你回……回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泪痕斑驳,晨曦光芒落进桃花春光里,眉心的仙鹤红顶异常妖艳。
顾清影帮她擦了眼泪,艰难地站起身搂住她,眼中带着两分惶恐,看向霜夜。
后者指着石亭后的马车,又拍了拍手,“道长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可以功成身退了,至于以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自己斟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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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紫衣轻动,俊郎的眉眼在晨光下更添风采,“车里有药,以备不时之需。”
说着看向在一旁站了许久的女人,又掏出几张银票给她,“桑落姑娘,辛苦你了,这是你该得的。永宁要乱了,趁早离去,天地广阔,哪里不能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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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影牵着苏棠往前走,听到这一句便脚步一顿——
天地广阔,哪里不能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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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望望天,觉得自己无处可藏,真的无处安身。
她做的事情,天知地知,自己也知,散不去的戾气都在心头流转。
可突然手心一空,腰间一重,是苏棠笨拙地将龙尾石系了上去。
她痴痴笑,还有点得意——
“顾,顾清影,你的……”
她实在想不出这个黑乎乎的东西叫什么,便跳过它,直接道:“还,还给你,不要,再,弄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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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清影眉心一蹙,紧紧握住她掌心,扣上五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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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她再也不会弄丢这个宝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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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道德经第三十一章。
兵器是不祥的东西,人人厌恶,有“道”
之人,不会用它。
喜欢杀人的人,不可能得志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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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2,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
出自文天祥《扬子江》,原诗中“南方”指南宋。
出现在这里是字面意思的南方。